在情绪渲染上做得十分成功,但即使着色再浓,仅仅依靠表层的涂染也无法使墨料深及内层。
在近乎四个小时的游离式的、来回的但相对而言比较静态的讲述或是演绎中,导演略显刻意地把所有人装在“丧”的感觉表象中,但是几乎任何故事、情境和人都没有触及根本或是真实,只是浅显地、拙劣而不成熟地、一个个接续地表达作者似有似无的“社会关切”,而且它们在有心串联的故事和情境中竟然相互独立,和这个片子的整体寓意一样,显得消沉、呆板而黯淡。
可以看出,导演想用极端或是边缘的人格来述说,但完全没有赋予角色应有的血肉。可以极端,可以偏执,甚至一般而言我更容易欣赏和共情这样的处境与痛苦表述,但不能悬浮和空洞,尤其是情绪背后明明该有那么深重的苦难。框架搭得非常好,但文本极度稀薄,对着大象冥思苦想了半天,却只看到大象粗砺的皮肤,这真的一个非常大的遗憾。
除了作为框架和底色的情绪氛围外,叙事差、节奏差、镜头语言差、台词差、表演差,唯一值得称赞的或许是配乐,如果非要说的话,动线的设计也比较富有心意和深意。但总之,文艺片总不该是这么拍的,不是把光色调暗,抽几根烟,耷拉个脸,慢慢悠悠、摇摇晃晃、毫无感情地演一通“麻木”,然后把后脑勺对准镜头,就算得上是文艺的。
同样,不合时宜的口音与腔调,怪异的重音与语调,错位的声效,每个人物过度“诗化”的反应与演绎,和那些嘈杂的市井、现实主义形成滑稽的共现。每个人都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愤怒,莫名其妙地悲伤,莫名其妙地委屈,莫名其妙地歇斯底里,莫名其妙地出走,莫名其妙地活着或是死了。每个人都像是得了精神分裂症,除了彭昱畅的角色可能还有智力上的障碍,章宇的角色还有一种口齿不清的毛病……
这或许是一种修辞,但那些更多位于技术和表演层面的不足,以及始终与经验相绕但迟迟不关联的写作方式,实在让人有一些摸不着头脑。这样的摸不着头脑在被拉长的时态下反而克制了隐喻、指射与阐释的活力。我也在反思,为什么自己在这部片子中突然无法体认他人的情境和悲伤了,这是我的问题吗?但我想说,第一,我十分爱看苦难、悲伤、边缘化、疼痛的电影,而且爱看迟缓的表述,但大象席地而坐和薄荷糖、和诗、和燃烧这样的电影根本不属于一个量级——至少在文本和内容本身上;第二,不是因为观者有悲伤,所以电影只表述悲伤本身就已达成功,在共有情绪上下赌注的投机主义是十分可耻的电影创作方式以及对影片成功与否的定义方式,电影价值最终还是应该落回内容本身,去思考那些文学的、艺术的、社会或个人的在形式与质料上的实现与未尽。
猴子在笼中目睹了一场场争吵,大象席地而坐,胡波被悬挂在情绪与世俗的波浪中,这部电影最终成为一个时代性的符号,于电影界、艺术界、青年、紧张关系中的人、迷途者都有重要的意义,而这样的意义不被先验地界定为正面或负面。于是可以说,大象席地而坐非常成功,而且在当今的创作习惯与思潮中十分值得肯定,但之所以还是这么“不留情面”地诉说诸多敝漏和不满,也是因为觉得可惜——不仅为大象、为这次创作,也为生命、为表达、为不明所以的悲伤、为life sucks的事实、为胡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