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本集导演邓阳的导演手记:
“戏剧是我的逃生出口。”
拍摄过程中,我不断从不同人口中听到这句话。
最初的拍摄很艰难,每个人能开放给我们拍摄的时间很少。工作是不能拍的,需要跟领导层层上报申请,光是这个过程就可能会影响职场评价。所以我总是问他们“几点下班?我们可以下班以后拍。”想跟拍的芙菱,直到最后我也没能拍到过她下班。因为她几乎每天加班到凌晨,回到家时只有楼道里邻居的猫还醒着。家里是不能拍的,有人怕影响到合租室友,隔断房的隔音总是很差。有人家里并不支持他们业余时间演戏,咸鱼在离婚前,每次去演戏都跟公婆说是去工作。
渐渐我意识到,能拍的很少是因为真正属于普通人自己的时间和空间本身就很少。
他们在剧社之外也有角色。紫藤说工作的感觉就像在扮演一个情绪稳定的靠谱的“大人”。大部分人在工作中都是一颗没有情绪,不犯错,不挨骂的螺丝钉。有个在银行工作的女孩说第一次去尝试演戏就很感动,因为“我在舞台上被允许有情绪”。
跟拍紫藤时,她每天坐很久的地铁通勤,会在这漫长的时间里观察地铁上的人。紫藤说六号线上的每个人都不高兴,她日复一日的通勤,大家日复一日的不高兴。“做着流水线的工作,一眼能看到头,又仿佛看不到头。紧紧巴巴的工资,凑凑合合的日子。”她形容自己的生活是平庸而无趣,而走进剧场,她说那是“震撼”。
黑暗中,当舞台上的那束光落在自己身上时,平凡生活中也有巨大的美的可能吧。
隔壁的所有演员在工作日都有别的角色,他们是财务,文案,产品经理,销售,律师。他们在周末付出自己的时间和金钱,奉献一场场免费的戏剧表演。在隔壁,他们脱离出自己的职场角色,家庭角色,社会角色,为自己生长出一个新的梦境。
在隔壁的舞台旁边,有一个很小的化妆室,不同年龄的女性们总是挤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化妆,候场,聊天,她们在那里对彼此讲述自己现实生活中的秘密和烦恼,也会在那里落泪和拥抱。我在拍摄中了解到的比片中呈现的人物和故事要多,有些故事能以典型的词汇来概括,比如家庭暴力,校园霸凌,婚姻背叛,抑郁症等等,而有的则更难以言说,比如爱人在外人面前对你轻视的眼神,比如每天都要掐点等在门外去叫醒午睡的领导,这些碎片和细节郑重其事地讲出来好像微不足道,但在自己的生活里就像蚌壳里的沙砾,日复一日地磨着血肉生疼。
片中的亦可,十八岁时在上海做服务员,有一天她端着盘子,送走客人时突然想:我想去演戏。
应她的要求,我没有在片中讲述她幽暗的童年,我问过她很多次热爱演戏是否跟过去的经历有关,她说不上来,用了《月牙》的一句台词说:“我热爱活着,但我不愿意这么活着。”
我猜想,舞台就像一个平行世界,那里有她,有她们,未曾体会过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