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活着还要被伤害多久。
——题记
黄四宝终于画上了女人裸体,但笔触慌乱,杰克画露丝时都不曾如此紧张;王彩玲最终改行卖了羊肉,但还是没能治好了脸上的暗疮。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人面面前有着各种事物,人面面前一无所有;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
镣铐中的起舞
布鞋也是舞鞋,胡老师在水泥地上踮起脚尖,跳出一曲殇歌,不是自甘堕落,而是自我阉割。除去政治性的信仰,扑身于文艺希求解脱。但小城又何尝能懂那天鹅般的肢体起伏,漫天风雨、蜚短流长成了胡金泉生命无法承受之重。他寄托于王彩玲能救他于水火,以为“知音难觅,弦断有谁听”,后来他在纯粹的蓝中哭泣,黑风衣、白围巾,在那些流言中都没能落泪的他在午夜大街远去,如同骄傲的天鹅垂颈于水底。
在春天,一个念头发芽。在众目睽睽下,洁白的芭蕾舞服沾上厕所的脏污。
即使知道边界何在,即使戴着无从推卸的镣铐。
“身份”的追寻
在文青眼中的那辆开往巴黎的列车,实际上是肮脏不堪的绿皮车;咏叹调唱的流光溢彩,但在这“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现实世界,只能偏安于小城市的教书匠。意识凝结于物质之上,歌剧《托斯卡》的响起,《为艺术,为爱情》。两者虚无缥缈又落地有声,爱情?艺术?大风,围墙,和一尘不变的生活。她游离于小城和北京之外,不被任何人承认,她所追求的爱情,早在麻木人群中痛哭的泡沫所戳破;而她所追求的艺术,其实是她仅剩的尊严而已。
后来她不再唱《为艺术,为爱情》,而换成了《水仙女》的《月亮颂》,她开始选择向下兼容,放弃寻找那些身份意义。但什么又是意义呢,不过是种形而上的“乌托邦”,消逝永不可逆,像无法拂尽的灰尘,生命刻度只会纪录着个体不断失去而非得到的一切。
“他者”的困境
在逼仄的练习室,一面镜子直直矗立在王彩玲面前。她逃不出这座小城,逃不出这小小的钢琴室,甚至逃不脱镜中人的命运。镜子从完整到碎裂,如同后殖民主义中福科的“话语权力”,她的能力承不住其外现。王彩玲困在他者陷阱之中,活成他人想要的样子,活成她认为最接近所谓理想的样子,努力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他者”作为镜像自我,哪怕遍体鳞伤。
面对个体困境,不能得救,也不能假装获救。
只能自救。
于是她起来对抗灰败和庸常。
王彩玲说:“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胡老师向她求婚,她说:我就是不甘平庸,实在坚持不下去,一咬牙随便找个人嫁了,我不是神。
最终,她还是以自己的方式向世俗妥协了。
胡波在《大裂》中,沉默地缠缚,沉默地收敛,丝线一点点绞尽了勒深了,心仿佛都裂了。所有人都被困在那节紧窄的车厢、那人声鼎沸的市场或是那简陋的地下舞室,自顾自地走着。王彩玲受不了这座不大不美不精彩但城市,受不了身边庸俗的人,或者说,她感到厌倦的,是生活本身。她认为艺术升华了她的高度,可是她没有享受到艺术带来的幸福。
但好像什么改变了,她慢慢放弃了爱情,放弃了歌剧院,放弃了北京户口。
“这是我的女儿,叫王小凡,平凡但凡。”
李樯回忆起《立春》,与其定义为“挽歌”,时光过后,才后知后觉辨识出他们身上自始至终散发的“颂歌”性质。理想主义是可贵的,但健全的现实感和审慎、妥协甚至迂回也有着古典思想的渊源。王彩玲带着女儿回到天安门楼前,席地而坐的和蔼而温润。她心中究竟是悲哀叹息,还是安乐满足。她不像俄狄浦斯般困在预言里,但追求超越性道阻且长,将幻想的血肉剃净,直到露出真实的骨头,才知道宿命论的叙述,如同一座大山落在个体的身上。
每年的春天一来,实际上也不意味着什么,但我总觉得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似的,我心里但总是蠢蠢欲动的。
可等春天整个都过去了,根本什么也没发生。
我就很失望,好像错过了什么似的。
这是王彩玲的自白,也是无数个王彩玲们的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