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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幸福的拉扎罗》描述为某个当代神话故事集中的一章,整部影片可以粗略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的神话、寓言、宗教杂糅;后半部分当代城市钢筋水泥土吞噬一切。以下作为参照的两个极点,分别是具体神话故事与《幸福的拉扎罗》的电影文本;横亘于两极点之间的极轴是一般共时态的神话叙事规律。
一般神话(宗教)类型的叙事,观众都是在神话被传颂和构建之后,以“迟到的旁观者”的身份观看神话的演绎。我们都知道,摩西分开了红海,带领犹太人逃往埃及,以及他如何在西奈山上聆听上帝的箴言,下山摔碎十诫碑的故事。类似的文本来自《圣经》《一千零一夜》等宗教经典和神话故事集,影像资料则是数不胜数的宗教电影。无论是影片还是文学作品,一般神话(宗教)在叙事上都大相径庭。还是以《出埃及记》为例,我们不需要也不可能知道的是,摩西作为受原住民排挤的犹太难民的一员,他如何在保持作为使者的纯洁性的同时,在众难民中建立自己领导者的权威。这些不重要的细节往往是矛盾的,会把观者本应对伟大人物的注意转移到事件本身是否合理上,而神话(宗教)叙事结构的神奇之处就在于:通常省略具体细节只保留事件结果,同时还能奇妙地维持叙事结构的合理性和粘性,以至于产生“神性”。
我们再看看《幸福的拉扎罗》是怎么做的,拉扎罗的故事具备神话(宗教)故事的所有条件。影片开始,“拉扎罗”一名字就通过村民们的呼唤复沓式地出现,像我们熟悉的释迦牟尼、基督、摩西,这些作为记号的名字是神话(宗教)故事里尤其重要的听觉代码,也具有布道和传颂的传播学功能。在故事方面,可以试着从拉扎罗以外的人物来看这个故事:古堡的废墟里先知显灵,他保持着青春,是侯爵同父异母的兄弟,数十年如一日地驻守在被众人遗弃的应许之地;他能与动物植物对话,心地善良纯洁,大难之后奇迹般复活;来到城市目睹众生之苦,怀着“骑士之心”意图拯救身处困境的兄弟,最后被众生迫害致死。很明显,这就是一个相当完整且标准的神话(宗教)故事,在任何方面与以往的一般神话(宗教)叙事形式耦合。至于众人自始至终对于神迹的冷漠和排挤也是理所当然(除了安东尼娅,她也被演绎为一位带有“圣女”光环的角色),这一安排也为影片蒙上一层现实主义色彩。
以上就是拉扎罗的故事的一般神话(宗教)形态,即省略下的“神性”叙事结构。而影片最终的实在呈现,却是与一般神话故事叙事结构大不一样的。与摩西不同,拉扎罗完全不是通达智慧的先知,反而是一个笨拙的愚人,也因其笨拙被全村欺负、利用,即使有许多机会也从未试图触碰外面的世界。与一般神话(宗教)故事以伟大人物为主视点的展开方式不同,拉扎罗从影片一开始就是边缘的角色,几乎玻璃般透明的存在,观众更像是农民的一员,随着叙事发展走出愚昧,走入现代城市,走向不可避免的贫穷、社会矛盾、死亡。在影片中,拉扎罗的三处死亡(濒死)被导演以几乎是唯物主义般冷静克制的摄像机表现得极度平静,这正是因为导演试图把观众置身于神话构建的整个过程中,而不像以往神话电影一样只有被赋予“神性”的结果——观众不再是那个“迟到的旁观者”,而是神话的书写者,亦即亲身参与了这个当代神话故事的构建。
现实主义叙事、主体置身其中的书写方式,共同组成了《幸福的拉扎罗》影片文本中最令人惊异的部分。这或许发轫于自文艺复兴以来意大利现实主义的文学传统,早在但丁那艘驶往地狱的小船上就初见端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