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作者:寒枝雀靜 ➡️https://www.douban.com/people/93124222/
編輯/ 車小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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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風破浪的姐姐》開播以來,三十位姐姐的社交場景常常成為讨論的熱點。其中,“表情”自然成為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姐姐們的一颦一笑常常被顯微鏡放大,成為各自好惡的影響因素。
在諸如此類的讨論中,“表情管理”成為被反複提及的關鍵詞。
杜華作為經理人一開始的“傲慢”表情

黃聖依等人在艾瑞巴蒂組訓練混亂時“自以為是”的神态,

乃至伊能靜不斷哭訴、“諄諄教導”又不斷流露出不甘的面容,

還有丁當的畏縮、退避與掩飾的反應

當然也有萬茜每個“油膩”的pose與時而閃現的呆滞與冷漠,

李斯丹妮唱Rap時誇張的嘴角……

如此種種,皆成為令人難以接受因而亟待矯正的表情狀态,也因而被劃入“表情管理”可“拯救”、可支配的範圍。
“姐姐”們在微博和豆瓣小組的風口浪尖上,被稱“心機”“陰陽怪氣”“油膩”,多少從這細枝末節的表情而來。

然而在這些讨論中有些問題始終沒被回溯:
“表情管理”的标準從何而來???
我們沒有人會反對,也沒有人真的能剝奪最基本的讨論權利,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對讨論的内容作出一些反向分析。
因此不妨繼續追問:
“表情管理”的意義,為何如此理所當然?
I “表情管理”有哪些?
我們可以簡易劃分出兩種需要被“管理”的表情。
它們通過兩種途徑被捕獲。
1)
第一種,是最直接的“感受”。
我們盯着屏幕,目光捕捉到某個無法讓視界順滑的面容——
萬茜鼻孔太大,伊能靜頭發太油,藍盈瑩雙下巴太顯眼,甯靜妝容太妖豔……

這個方寸角落在聚焦的鏡頭下有着無法說出理由的“油膩”,又或是直觀到無可置疑的“醜陋”;
這個瞬間太過強力,以至于無法拒絕其真實性。

2)
另一種,則是将表情嵌入某種“叙事”中:
這條線索可能是節目組編織的,更有可能是我們自己認定的。
在前後可被拼接起來的故事中,我們從表情的瞬時表意中察覺到某些性格特征:
藍盈瑩無情冷漠,黃聖依傲慢虛僞,郁可唯獻媚讨好,伊能靜心理素質差……

有了更連貫的證據,所下的斷定似乎更堅實可靠。
前者(直接感受)更依據于一種抽象的“美感”體驗,一種無法抗拒的“天性”;
後者(表情叙事)則主要依據于可被接受的叙事邏輯。
然而,這些看上去無法反駁的經驗,并沒有想象中那般純粹直接。
兩者同樣有可能在顯微鏡式的孤立分析中走向固化。而一旦我們拆開這些判斷方法的前提,它們便随時可能崩解。
II 表情的管理誰說了算?
不妨回想一下表情在我們日常生活中的地位。
表情是最即時可見、也最難掩飾的反應。
表情連接的是我們自己最切近的身體,而身體是我們的精神置身其中,卻難以完全自控的一部分。
但是,
在綜藝節目中不一樣,表情成為“演技”的一部分,而“演技”受制于邊界不斷變動的劇本,因而成為解讀叙事的入口。

然而,綜藝節目與現實生活的界線是必然的嗎?
假如是的話,為什麼綜藝節目總是不斷試圖貼近觀衆,以“接地氣”的方式呼應現實生活?——觀衆們深知,《浪姐》與其說是賽場,不如說是職場。
那既然不是的話,為什麼對明星們總有那麼高的表情管理要求?
假如普通人與明星的處境并不截然二分,這種“管理”的依據是什麼呢?

我們可以從諸多讨論的二元對立中發掘出隐藏的假設。
比如,從上文提到的“感受”和“叙事”兩方面來說:
1)
直觀“感受”裡有“醜陋”“油膩”,而另一面便是“清新”“完美”。

然而在這個即時反應中被忽略的是:
一方面,一個被獨立抽取出來的表情,早已失去了它在叙事線中所處的語境;
另一方面,這種瞬時“直覺”所構造的美與醜,恰恰處于一種仿佛理所應當的“美”的标準之下。
類似的問題可以不斷反诘:
鼻孔大就是醜陋嗎?
頭發有光就是油膩嗎?
完美女性必須沒有雙下巴嗎?
不太常見的濃妝豔抹,就不是一種審美嗎?

不假思索的判斷背後,是無法言明的空洞法則——仿佛這一切“是個人都會這麼覺得的吧”。
這不僅直接排除了不符合要求的外貌與神态,也直接在人的表情與性情之間做出了輕而易舉的跳躍。

姐姐們仿佛配備了統一的表情系統,有幾種必然傳遞出美麗的積極訊号,而另幾種卻隻能被貶低——
而原因除了外貌卻找不出任何别的确定内容。
我們以為“美”是可以被不斷拓寬的定義,
但實際上在某些瞬間,我們毫不猶豫地退回最安全的定義域——我們知道,每個“私人”的觀念最終彙聚而成的,終将是主流的觀念。

2)
而在“叙事”中,我們将冷漠、虛僞、無禮與暖心、真誠、禮貌對立,将其作為确定的特征不斷循環。
被忽略的是:
叙事線本身便存在着單一化的危險,品質的表達方式并不止那幾種。
而此時,我們依賴節目組營造的叙事線,依賴自己心中預設的軌道,卻無法開辟新的闡釋路徑。
此時種種表情背後是更粗暴的預判:每個人都有相近甚至相同的表情傳遞系統——某人某時的某種表情,必然導向某種意義。

而這被框定的意義背後,我們看到了表情所違逆的所謂“正确”社交禮儀——
某人某時某種表情的某種意義,表明某位姐姐是一個不符合“規範”的人。
我們在太多截圖式的分析裡看到了類似的邏輯。

李斯丹妮接受萬茜擁抱時的“厭惡”真的是“厭惡”嗎?是否僅僅是一瞬間某種角度某種剪輯下的表情呢?
甯靜的“傲慢”真的是傲慢嗎?是否隻是某一瞬間的疲憊與擔憂呢?
《創造營》總決賽宣布名次時王藝瑾與趙粵的嬉笑,是否就是一種“小人得志”的惡毒呢?……
諸如此類的讨論,并未立足于更細緻的情境,而更多基于某種既定印象來進一步理解人物。

而在某些标簽統禦之下,我們隻會離人物複雜的反應越來越遠。
誠然,概括特征是我們衡量“人物”的必經之路,但急躁的判定卻往往容易陷入對既定規則的固化:因為一個時刻的表情,我們進一步深化不完美的印象,進而反證我們自己立下的規則——
那種節目開播之初大肆宣揚的多元性遠沒有我們想象的那般強大;
我們知道,每個不被反思的“私人”定義最終堆壘而成的,終将是主流的壓迫性規範。

哪怕不考慮節目組剪輯帶來的扭曲,我們同樣也可以像鄭希怡那樣換位思考問自己:
姐姐們不同的選擇與習性,是否也應當被理解?
伊能靜表情裡的不甘有錯嗎?
為什麼不滿就不能擺出來呢?
藍盈瑩的冷酷與無情是否也是一種情态習慣呢?
甯靜、張含韻或者任何一位姐姐換搭檔又到底冒犯了什麼呢?
或者問更根本的問題——這種競争等級制下“表情”的“失控”,該怪罪的真的是姐姐們嗎?
III “表情管理”讓生活更美好?
我們見過太多生活中被壓抑的表情了。
面對強權時的隐忍,面對“美”時“醜”的退避,面對“傳統”時不得已的認同,有面對“正式公共場合”被克制的放蕩不羁……

這一切都構成了“表情管理”的現實:
所謂“管理”,不過是一整套不斷加固的規範。
而聚光燈下的規定,可能比生活中更嚴苛殘酷。

哪怕在最理想的情況下,哪怕這些觀念仿佛很寬廣、很包容,“表情管理”的一整套話語也隻能召喚我們進入某種最容易理解、最方便快捷的“禮儀”之中——
它在微觀也最直觀的層面限定了“美好”的表達方式,而這種欣欣向榮、彬彬有禮的生活隻會塗抹自身,無法引導我們去理解更多差異化的可能,更多曲折更難以理解的表達就這樣被吞沒。
當然,“真實”的表情并非簡單的釋放自我,迂回曲折同樣是一種真實。

不如說,“真實”并不能被感官即刻捕獲,也不能被既定标準完全遮蓋,它建立在真正多元的激蕩中。
而“表情管理”所做的,正是不斷遮蔽這種豐富性,将其切割分配于各個“恰當”的場域之中。
而對于人類的面容而言,又有什麼是可被稱作“恰當”的呢?
IV 解放“表情”:電影中的“面容”
綜藝節目中,不管是被拍攝的明星,還是拍攝明星的節目組,往往都遵循着既定的條條框框。不管是人自身還是攝影機,都無法去解放表情。
然而,電影卻為我們提供了“面容”與“表情”的新想象。
一方面,電影鏡頭的設計與剪輯帶來不同的角度與光影效果。在表情與環境的相互作用之下,某種常規視角的“醜陋”可能被轉換為可認同的美。
鏡頭帶領我們撥開虛浮而孤立的“感受”,從而進入一種對萬物表層的欣賞潛能之中——誰說“表層”之中沒有深邃的所在呢?

另一方面,電影叙事構造了充實的語境。
這種語境與人物的關系構成了一種觀衆主觀标準的外部,觀衆由此可能領會某種“少數”的内在邏輯。因而“表情”不被僵固地解讀為某種意義,而逐漸旁逸出另一種面容的意義流線
——它們獲得了自主生命力的“叙事”,因而無需以“表情管理”自我要求。

在《聖女貞德蒙難記》中,我們看到了某種極端的勇敢與恐懼情緒的互通——
這種決絕的跨越就在“冷漠”甚至“機械”的表情中達成。而我們面對的貞德在鏡頭下不斷充盈又收縮,形成她自身頑強生命力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