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鐘很長,我享受那眼神
一輩子很短,我還要拍電影
靠作家“救助”的老謀子,拍了一部自己的故事
前言
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電影。安哲的《三分鐘》永恒如一日;北野武的《美好的假日》仍是他兇狠的浪漫;侯孝賢《電姬戲院》緬懷了電影的蕭條......
有人說:“我敢說,所有這些短片中,張藝謀的最差!簡直就是中央六台的宣傳片!”
就這三分鐘,其實展現了一個導演的本心。
陝西這個地方,原來挺落後的,僅僅有流動的放映,家裡人小時候也都是看露天電影長大的。看場電影,不容易;電影裡每一秒,小時候的張藝謀都很珍惜。
這部三分鐘的《看電影》,可能沒什麼深意,沒什麼設計,看上去過時,毫無想象力。但是,承載的就是他自兒時刻下的電影種子。當年那三分鐘,留下的是一個半百的導演在生命最初的興奮與幸福。這份喜悅,是電影給的,那一秒鐘,是永恒的。
一
“你第一次看到哦,電影進入别人的内心了,在眼睛中看到共鳴了。
不是說上來跟你說話跟你交流,就眼神,就那個瞬間。
你沒有交流,你就這麼環顧,看大家每一個人。
你跟他的對眼,也就是一秒的時間,但是那個瞬間,心跳加速,永生難忘。
這一刻,你作為創作者,作為電影人,你最享受。”
這是那一年,在北影的放映室,《紅高粱》播放給老師同學時,張藝謀心中所想。為了那一刻的眼神,那一秒鐘的幸福,他從未停歇。
第五代導演們經曆了文化大革命,受到了壓迫和限制,在他們的藝術主張中将對這種壓迫和限制的抵抗表現出來,這便是他們對主體精神的強烈追求。張藝謀的這段時間的影片,在主題上有兩個方向:反抗壓迫;反思傳統。這是第五代身上本身帶有的時代傷痛在老謀子身上的強烈思考。在結合優秀文本探讨時代反思時,他與其他第五代不同的是,他對電影畫面的運用與設計别樣而強烈。
自《一個和八個》、《黃土地》開始,張藝謀對影片色彩的配置,一直追求一種單純濃部的風格。他在攝影過程中,力求畫面出情緒,做到飽和凝重、對比強烈。在影片攝影的構圖上,張藝謀主張“構圖取單純,不取緊複。”在《一個和八個》中,由于表現的是動亂年代一批罪惡和扭曲的心靈,因此他運用了不完整的、破碎的構圖法。而在《黃土地》中,他追求一種樸實完整的風格,畫面以單純、平穩、完整為主,很好地表現了黃士地的凝重、博大。
張藝謀是在用他那飽含深情的眼睛去攝影的,他認為在對物質現實的準确還原(即視覺真實性)以後,更重要的是要增強視覺的表現力。運用色彩和影像構圖來表達導演意圖,正是一種藝術符号,填充劇作内涵,擴展文化表意功能的強化,以暗示、指代、象征和隐喻的方式,啟發觀衆展開豐富的聯想和想象,獲得故事層面之外的情感、認知和審美的滿足。紅高粱地裡的紅日,菊豆裡的大染坊,大紅燈籠高高挂起,無時無刻都表達着他對色彩的偏愛,更重要的還是他的反抗和反思意識。
二
“剛從電影學院出來時,為了證明我們這批青年人的存在,我們在電影形式上走了極端。我們講求造勢,追求奇特的造型,營造某種氛圍,喜歡在電影裡加點民俗。總之是很叫勁。10年過去,我們的那些電影也形成了種類型。任何一種藝術在形成了固定的模式之後都會給欣賞者帶來逆反心理,讓人感覺出‘你來的又是那套’。作為一個電影導演來說,我希望不斷改變自己,不斷求新。”
于是,有了《活着》,滿足了他“向過去挑戰的願望”。從《秋菊打官司》開始,他不僅在反思時代傷痛,更重要的他在不斷回望他個人以及第五代導演在1983-1993這10年中的創作。
在他看來,個體生命在曆史和社會大環境中是被壓制的,是難以去自我控制和主導的。然而這并不代表個體思想也應該被壓制,個體應該是自由的,是熱情奔放并且張揚的,起碼也是應該對生活有所選擇的。
“人首先得按人性生來就要求的那樣熱火朝天、有滋有味地活着,然後再談活着的意義。”
《活着》裡,張藝謀自己的導演色彩愈發成熟,不像之前張藝謀式的文化符号躍然銀幕之上,而是淡入影片之中不動聲色的呈現。他想擺脫自我模式,《活着》的出現不是偶然,張藝謀的創新精神是常态,以至于後來漸漸“過火”。
他用一種樸素的,通俗的方法拍攝了《活着》,不同于《秋菊打官司》的紀實風格,這是一種關注普通人的思考。他們默默承受,活得沒有聲勢,但是活得頑強,這就是中國老百姓的生活方式。《活着》展現的也就是中國人身上頑強的生命力和生存的韌性。張藝謀抛棄了傳統審美中的獨特人物,英雄主義色彩。他要的就是大衆化,這就是拍給老百姓的片子。《活着》的原著故事表現的是一種異态的生活,具有偶然性、戲劇性。餘華是借用那樣的形式來表現時代對于人的傷害,壓迫。這種故事,在生活中萬分之一,這就不大衆化。這也是他對原著有巨大改動的原因。
“從小說的形态上說,這是一悲到底的悲劇,隻剩下福貴和一頭老牛對話,這是很異态的。生活中有這樣的悲劇故事,但不常見,而我要的是大衆化的,生活中經常發生的事。我不想讓《活着》走極端,在一部影片中重複地渲染死人的情節,觀衆會本能地排斥,這也是拍電影之大忌。我們的設想是要體現原著中的那種人文精神,要的是中國最普通的老百姓所經曆的那種生活,同時也能從一點一滴中傳達出一種精神。”
“曆史之于我們隻能是一種‘書寫’,一種獲特赦或恩準的‘記錄’與書寫。曆史永遠在‘曆史’之外。”
三
—“你可以,成為一種大師。對現實進行嚴厲的批判,呈現非常深刻的主題。
可以有面向未來,推動社會這樣的表達。你甚至可以有特别的一脈風格,符合某種期待,但是你都沒有。為什麼呢?”
—“我壓根沒想着這麼幹。”(笑)
《英雄》的出現,讓大家發覺,張藝謀變了。在武俠風席卷世界時,張藝謀召集了時代巨星,跨越了時代,跨越了自己。當我們回看他的過往,就不難理解《英雄》的産生和張藝謀的改變。
從《紅高粱》到《一個都不能少》,張藝謀憑借着自己的真摯和拼勁,開創了自己的藝術時期。他積極入世,順應時代改變,敢于嘗試,既有對中國傳統的文化的刨析與反省,還有對着對人性解放的渴望。
正是他的順應和嘗試将他帶入了一個全新的境地。從《英雄》到《影》
的黃金時期,他是一位活在“現世”的大師。張藝謀拍電影,這是他的工作也是他的愛好,他會加入主觀元素,但他不願意過多的把電影當作傳達意識形态,揭露痛苦的工具,因為本質是純粹的。“拍了一些為了商業的電影,為了其他目的的電影,這,是我的工作。有的是我工作上的失誤,我承認,我也覺得失敗。我不怎麼愛惜自己羽毛,我不會喜歡刻意營造一個品牌,我就是想多試試。”他進行多種嘗試,導演風格的探索,對中國傳統的探索,商業與中國本土化的結合......
可是。
“功名利祿,統統是雜念。”隻有那一秒的眼神,純粹而留戀。
那些可能不是他真心作為愛電影的導演想表達的,唯一的一次吐露真心,就是三分鐘的《看電影》了。
而現在,随着膠片的轉動,一秒,一秒又一秒,
“電影,可以放了”
他身上有一種樸素的東西,當年的電影,裡面有一些樸素的東西,一秒鐘裡有,他身上也有,不會消失。
老謀子,拍了一部屬于自己的片子。
之後的電影,回歸黃金時期也好,重登巅峰也罷,亦或者開創一個新時代。
而《一秒鐘》,永遠屬于那個最純粹的張藝謀,為了那一秒,為了那一眼,為了心中的樸素,為了自己深愛的電影。
【參考資料】
【1】朱斌峰:《文化的符碼 審美的意象——論第五代導演電影視覺意象的運用》
【2】花軍:《第五代導演》
【3】李爾葳:《張藝謀說》
【4】許知遠:《十三邀——對話張藝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