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高概念、強共情
我們熟悉的無限流時間循環,是反複重複某一天,在問題解決之後終止。
某種意義上,這是危機問題驅動的模式,而《不眠日》的五次循環,更像是對世界觀架構,玩了一點新設想。
不同之處,不隻是數字五次六次七次的偶然外在差異,而是内嵌的結構本身。
《不眠日》設定中,一年表面上依舊是365/366天,但實際有四百多天,某些日子會被重複循環五次。而這種循環,大多數生物毫無記憶,隻有少數的感知者方才知曉。
如果說單日循環是環形結構,那麼《不眠日》則像是線性結構中,并聯串起很多個環形結構。
某種意義上,也算在循環大旗之下,另立山門的一種新型打開方式吧?
更有意思的是,《不眠日》中,同樣是循環,整得琳琅滿目,好笑的、好怕的、好驚險的、好感人的,過一天如過一重山,山山都是不一樣的新色彩。
某些時候,是諧谑的輕喜感。比如丁奇戴着潛水鏡、抱着欄杆、依舊被清零裝備扔水裡,比如丁奇謊話硬說、“忽悠”小夥伴們和老闆,比如銀行大劫案的最後一個循環、好似一出荒誕的搶劫現形記。
某些時候,是打破生死屏障的溫暖唏噓感。
比如烏賊案循環第一天,丁奇的小夥伴們葬身烈焰中,青春年盛便已僵卧死局中,十二點後一切重置,循環中他們笑鬧吐槽如常,熱熱鬧鬧走來。那一刻,循環,便不再隻是一個輕科幻設定,而是你我此情同的血肉之心,念念不忘的人間祈願。
還有些時候,是“奇”設定之下的濃情。
烏賊案循環第四天,丁奇和安岚在烈火中擁吻,死亡可以被重置,某種意義上是假的,但烈火中,死亡前的情感是真的。
十二點之後安岚沒有記憶,她不會記得烈焰焚身中心心相印的吻,不記得末日熔岩下的并肩共赴、生死共室。
可那種感覺仍在。
循環的後一天,劫後餘生的二人奔向對方,嚴格意義上隻隔了幾個小時,卻似乎有幾生幾世的情感濃度。
縱使你不記得,我們依舊在大火中渡盡劫波,生死契闊、執子之手。
丁奇說“你是我的軟肋”,而烈火焚身中,他們是彼此的氧氣吧?
(為啥我有點想看這倆第二部因藥反目?)
某種意義上,《不眠日》好看,是在奇異設定的高概念中,有濃郁的普世感,有深切的共振基石。
奇的那一頭,不斷解鎖新的高能節奏,實的這一端,喚起我們樸素的共情。
二,虛實之間
《不眠日》挺有意思,啟動了普通話加粵語的模式。
很多地方能嗅到港澳的痕迹,但又不是對港片路數的複制。對比大陸的刑偵體系,執行流程、規範要求上都不同,但又同樣有執法系統的嚴肅構架,有夥伴團隊的情誼。
某種意義上,像舍棄了兩種“形似”,架構了一種新的都市懸疑體。
成功的爆款懸疑,大多和某種地域美學,有很風格化的内外勾連。
比如東北年代懸疑,九十年代大潮滾滾而下,漫天雪飄、白皚皚一片,一口東北話,老工廠變遷中、生死案件之下是一代人的滄桑長歌。
比如逐漸冒頭的西北懸疑故事,黃沙漫漫、風沙滾滾,故事和西北地貌、表裡相合。
比如背景設置于西南方境外的,郁郁深林一出血色曆險記,地理人文同樣是故事中重要的一筆肌理。
再比如懸疑片一度酷愛在重慶取景,讓賽博都市的空間折疊感,賦予故事不一樣的紋理。
《不眠日》也一樣,打造了某種很适合“輕科幻”體質的都市氛圍。
重喜感、重情感,輕形似、重神似,輕融合、重互動。
白敬亭粵語燙嘴又好笑,灣區演員的港普也同樣是笑點。而更重要的不是語言的半生不熟交彙,而是一種跨語言區的新鮮落地感。
故事的輕科幻設定,大約并不方便落地于某個實體城市。但放棄直觀的地域對照關系,并不意味着就缺乏實感。
相反,我覺得《不眠日》構建了一種好笑、可愛的輕科幻落地風。
一方面,丁奇的小夥伴們,人均戲份并不多,但都特點鮮明,燙嘴笑點不少,團魂更是分分鐘又暖又感人,人間煙火氣濃郁。
另一方面,說不上來是哪兒、和現有模闆都不一樣的都市感,似乎又呼應着故事的“奇”點。
似乎處處都不是、但又可以處處都是,有仿佛明日寓言之城一般的映照感,虛實之間挺微妙。
三,從超能力到後遺症
有意思的是,《不眠日》中,對循環日的感知,看似是超能力,但其實是實驗人工賦予的。
而且有副作用,初代RAN藥物,會攻擊人體最薄弱的部分,有嚴重的後遺症。
這邏輯挺科學,藥物都有副作用。更重要的是,這也不僅僅是基于自然科學的一種設定,更是對價值、對人心的一種警示箴言。
命運的所有“禮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價格。
所謂感知者,便不再是金手指超能力,而是一種“人造神迹”式雙刃劍,在科學倫理邊界蹦跶的危險之物。
蔣育文是僭越者、僞裝者,一度對生命毫無敬畏、毫無悲憫。
打着科學研究的旗幟,畫着醫學救人的大餅,要的隻是自己的功名利祿。
當年的他眼中,垂死掙紮的蒼生,不過是玻璃器皿中的小白鼠,是為自己功成名就鋪路的墊腳石。
而他的副作用,是被攻擊最薄弱的免疫系統,迅速衰老,命不久矣。
科學沒有善惡,但科學家有是非。
藥沒有報應,但用藥者、試藥者,有對錯、有因果。
蔣育文的老态龍鐘、苟且貪生,怎麼不是一種善惡到頭終有報呢?
他所餘不多的人性,是作為老父親,尚且願意為兩個女兒去當人肉炸彈。意氣風發時,拿垂死之人當實驗耗材;佝偻滄桑後,用一把老骨頭為孩子們争一條生路。
在剝除人性的醫學中走上歧路,又終于在親情愧疚中回到人間。
墨遠緻是走火入魔者,從不幸的囚徒變成牢籠本身。
起初,他也是受害者。他的愛人淪為實驗品,枉死在僞科學家的自大自私自利之中,她罹患重症本無活路,但那藥物讓她的痛苦反反複複多次可怕循環,不眠不休,一如人間地獄。
他将已故的愛人,秘密冷凍在自己的實驗室中,多年苦心研發能治愈她的藥物。
與其說那是無望的一往情深,不如說是人在執念中變形變質。
他娶富家女為妻,夜夜同床異夢,人前恩愛牽手,人後婚姻日常過得像恐怖片。
他一言不合就利用循環安排謀殺,遇神殺神、遇親殺親。
他起初也曾有真摯熱切的情感,但在天長地久的陰暗執念中,明媚的純愛敵不過陰鸷的野心。
他愛的,究竟是已故的愛人,還是瘋長的成功學?
衣冠楚楚,罪行累累,往事可歎可悲,前路遍布血色。
像是愛情廢墟中的标本,變成了名利場中的人魔,從受害的愛之囚徒,變成了施暴的“科技”牢籠。
四,從“金手指”到人間之掌
丁奇和這倆不一樣,丁奇把後遺症,都活成了人間的光和熱。
蔣育文和墨遠緻,都是注射藥劑之後擁有循環感知能力,丁奇好死不死在湖邊吹着風,喝着小啤酒,嘎嘣一聲,意外掉湖裡,自己也不明白咋回事,稀裡糊塗擁有了這種能力。
彼時蔣育文傾倒藥劑在湖中,丁奇似乎是“被感染者”(如果第二季不反轉補充被注射之類的情節)。
當然,核心差異,也并不在于主動注射和被動感染的區别,而在于,成為感知者之後做什麼。
墨遠緻用循環來殺人,他口口聲聲說要救已故愛人,實際上一路指使工具專業殺人,殺的人都能湊一桌吃火鍋了。
而丁奇,總用循環來救人。
比如循環日有一個路人甲司機,疲勞駕駛釀成車禍。
前四次循環中,他都隻是主線劇情中的一個“車禍地标”式存在,最後一次循環中,他也被丁奇救下。
真正的救人,不是為救愛人而對世界大開殺戒,真正的救人,是對路人甲也同樣有真摯的慈悲。
而那種慈悲,也不是俯視的神性光環,而是一種平視的,真切的人間溫度。
科技公司辭退的員工,成為辛苦奔波的外賣小哥,在循環中的某一天,甚至過勞死在路上。
女主的媽媽,要去參加女兒的博士畢業典禮,卻被撞倒在亡命徒的車輪之下。
開着大卡車的司機,匆匆忙忙長途趕路,害怕來不及,卻過于勞累、慘死車禍中。
丁奇救身邊共生死的夥伴們,也救路邊遇到的每一個無名之輩。他們也一樣,是自己人生的大主角,是别人的摯愛親朋、骨肉羁絆。
過于正面的角色,容易失真、容易懸浮,但丁奇才不是那種假大空标語。
上一秒是大打出手、拳拳都虎虎生風的西裝暴徒,帥氣都快溢出屏幕了;下一秒又很喜感裝害怕,是縮在角落裡,要伸腿又趕緊跑回去的喜劇人。
穿得人五人六,像從黑客帝國片場來的,但一扭頭,又有點片兒警式的熱絡、親切。
明明是和生活很遠的虛構設定,明明幹着驚天動地的大事情,但丁奇又好似就住隔壁小胡同,身上還帶着早點攤的熱乎氣兒。
“金手指開挂拯救世界”易拍,而“人間之掌”的無名英雄難得。
丁奇便是這般,大風大浪中有千鈞之力,小褶皺中又處處是人間暖意。
我很喜歡《不眠日》的關懷基色,無名英雄救無名之輩,有超級英雄、超級營救的緊張刺激和爽,更有尋常巷陌的人間性。
我們都是漫漫人生路上萍水相逢的趕路人,都是或許對世界本質并無察覺的門外漢,但那平凡之心中,又有似曾相識的溫度,可以聚成火焰、聚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