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好東西》上映還有五天,但我已經看了三遍。上一次,這麼頻繁地走進電影院看一部電影,還是陳正道的《盛夏未來》。

邵藝輝的上一部電影《愛情神話》我就特别喜歡,所以在《好東西》上映前三天,我把邵藝輝做客過的播客,出版的,發表在公衆号的小說全都學習了一遍。這些好東西既是對一個創作者的了解,同時解答了很多我目前很多對于生活也好,創作也好的困惑。

記得邵藝輝與滕叢叢做客《岩中花述》的時候說到,從前的自己覺得并不适合當導演,因為自己說話細聲細氣,性格也比較軟,好像當導演一定要遵從那套傳統體制,擁有那些傳統的習慣,抽煙喝酒在片場罵人。她覺得自己要是出來了,會是對比自己更年輕的女性創作者也好,性格軟一點的創作者也好,樹立一個好榜樣。

當時聽到這裡,我直拍大腿,想着,對啊,這個世界不是一成不變的,我們的信心被一些傳統的體制給抹殺,被“适不适合”這種詞捆綁,但越是這樣,我們就應該更有堅定自己的決心,雖然很難,但值得。

邵藝輝的小說《人類如果沒有愛情就好了》也是好東西,豆瓣評論區裡說這本書像網文。但我覺得這正是這本書好的地方。享受寫作,把那些自己看不起自己的破事兒寫下,克服自己的自卑,不再因為old shcool的文學權威作品而裝腔作勢寫自己的東西,對自己誠實,通過寫作看到真實的自我,是很好的。

昨天跟朋友聊天,朋友說自己深陷情關而沮喪無比,邵藝輝讓他争點氣!朋友說邵藝輝是他的宋鐵梅。我想說,邵藝輝也是我的宋鐵梅,是我寫作方面的宋鐵梅,也是讓我好好放松的宋鐵梅。

電影會幫我們記住,我們和我們的時代——婁烨。

電影并未言說這個故事發生的時間,但當青年們在上海的街頭唱起《明天會更好》,小葉的家裡種滿了蔬菜,宋鐵梅失業的時間,藝輝實驗小學裡,老師教學生們什麼是“舉報”。

這些熟悉的元素,人們生活的狀态,看得我熱淚盈眶。原來記住可以不是隻像婁烨,賈樟柯扛起攝影機往大街走,也可以是通過虛構的筆觸,诙諧幽默地輕輕一點,讓懂得的人懂得,提醒着那三年雖然過去了,但依然有痕迹,同時讓與這些元素保持距離的人們大笑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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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豆瓣和微博的評論區裡,有很多人诟病《好東西》的角色們說話太過微博,表達太過播客,人物過于豆瓣。

但我覺得這跟邵藝輝小說迷人的地方一樣,也是我最喜歡的地方。因為我們就是社交媒體影響的人,才有了覺醒,故事的開端才會是覺醒後女性們的故事,而不是正在覺醒時。

當我們在寫作時,老師們在看過我們的作文後,總說上一句:“說人話,别報菜名,别太微博。”但微博上人們說的那些話,就是當下的人話,當下的人們就這麼說話。我們被重要的作品影響到了,作品就應該有位置在我們的作文裡。我們有權讓我們的人物報菜名,說這種話。像薩利·魯尼的小說《正常人》裡,男女主在打炮前還要讨論會兒女權主義,看會兒女權主義的書。

電影一直都是傳達觀念的媒介,我們也可以借我們的人物,直接有力地表達我們的觀念,隻是有時候需要藏一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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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鐵梅和小葉的人物關系,像是一組對照。

王鐵梅是事業腦女強人,小葉是戀愛腦女人。

在故事的大部分時間裡,王鐵梅引領着小葉前行,提醒着小葉不要迷失。但在故事的最後部分,小葉提醒着深陷輿論漩渦的王鐵梅,生活不是考試,沒有裁判,要拿回自己生命的主動權。

她們在天台上自嘲互損,卻笑着流淚擁抱,構建出一種新型的家庭關系,媽媽和女鄰居,構成一個充滿愛與溫暖的家庭。

這讓我想起我的成長環境,我也是單親家庭裡跟着媽媽的孩子。我的媽媽漂亮,染紫頭發,開紫色車子,有着一份公務員的工作,收着幾個店鋪的租。

她也像王鐵梅一樣能幹,保護着我,在我被欺負的時候,去我學校把欺負我的同學叫到我面前,讓我雙倍打回去。

她也是善良的,帶我去到一棟商品樓,那裡有很多女人,跟她們的女兒一起賣着衣服鞋子。在别人眼裡,她們過得很慘,或幫老公還債,或丈夫吸毒入獄,或是家裡擁有一種經典潮汕系統,一對夫妻生下九姐妹隻為最後一個兒子。

但她們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堅強地,笑着面對每個人,像是向田邦子故事裡的女人們一樣可愛。

她們也是我的媽媽,去到她們的店鋪裡有糖吃,有電腦玩,讓我放肆玩,她們對我的教育方式是,玩久了就會膩的,從不壓抑我,周末我們會聚在一個美容院裡,一起吃着熱氣騰騰的火鍋。

有的人聽說我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就問我是不是缺愛,以前我會僞裝自己,說是。但其實根本不是,我是在女人堆的溫暖裡長大的,被那裡的王鐵梅們教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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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得似乎有些遠了。咱們仔細分析一下王鐵梅這個角色。

她是一個新聞記者,家裡放着她的新聞獎杯,在那場“四字弟弟”的三人戲裡,女兒王茉莉說她去過紐約菲律賓柬埔寨,她保護着女兒,誇到女兒産生自我懷疑。這樣完美的媽媽,卻也是會被母職捆綁住,放棄自己的新聞理想。抑制自己的性欲,讓本應正當合理的性欲變成“課間十分鐘”,學生偷吃糖。

那場聽聲辨聲的戲裡,王茉莉說媽媽母職的那些生活動作,是海嘯,是岩漿,是挖掘機……是的日常的母職就是如此誇張,如此艱難。傳統的性别分工裡,男人忙事業,女人忙家庭。但這是不公平的,除卻《出走的決心》裡傳達的,家庭主婦的生活就像鐵栅欄裡的人,容易抑郁,容易難過,絕不是矯情。

還有一點,對于傳統女人來說,育兒就是一種事業。男人的事業失敗之後還可以重來,但女人的育兒失敗,是沒有可能重來的。這是最不公平的一點。所以,當我看到王桂梅被王茉莉指責自己也沒有帶好小孩的時候,那種出于母職的不知所措,隻能暴躁發洩,發洩後又囑咐小葉一堆注意事項後,小葉給予理解,沒有怪責,沒有厭煩,隻是關上門說:“知道了媽。”又笑着去找王茉莉玩耍時,完全被擊中。

因為是女人,所以更能理解母職的艱辛。

金草葉有一個短篇小說叫做《館内遺失》,故事講了在未來,人類死去後的意識被存在圖書館裡,隻要去圖書館裡就能與死去的人的意識對話。一個媽媽的意識被親人注銷,女兒得知消息後,尋找媽媽的遺物,隻要有能證明媽媽存在的東西,就能夠恢複媽媽的意識。女兒在找尋中卻隻發現了育兒日記,在繼續的走訪裡,她了解到媽媽在生下她之前,曾做過圖書編輯,這是她所不知道的一面。最後媽媽的意識恢複,她在與媽媽見面的沉默裡,理解了媽媽。

在女性主義的很多故事裡,女兒們都是到中年時期或是媽媽死後,才理解了媽媽,成為了媽媽,包括費蘭特的《煩人的愛》《我的天才女友》都是這樣的故事,我讀的時候很不滿足,但這是殘酷的現實。我們的生活裡,許多媽媽都因為孩子放棄了夢想,包括王茉莉。

時代是需要進步的,在女性主義思潮不斷前行的路上,我們不應該讓媽媽當那一個犧牲者,或者說讓犧牲沒有從前那麼多。

在結尾的那場戲裡,王茉莉和王鐵梅一起寫作業,王茉莉說出一句不屬于自己年紀的話,王鐵梅問她從哪學的,王茉莉說,是在我出生那年你寫的報道裡學的。這場戲裡,王茉莉在很小的年紀就理解了媽媽,讓媽媽走好自己的路,是我們現在需要的一種故事表達,一種女性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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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有很多男性看完這片破防,讓我覺得匪夷所思。這比看《芭比》的肯破防還奇怪。故事裡的女權表演家前夫,以及章宇演的小馬都是很可愛的角色。

共情能力有時候需要讓更多男性擁有,性别轉換一下,那些傳統的男人與馬的電影裡,女人是更為工具化的,是娼妓是聖母,是不懂反思兩性關系需平等的奴隸。但小馬會在撕破内衣後道歉,前夫會有些自戀的,用自己的方式仍在女人們的身邊。

飯桌戲裡,前夫說,自己比那些家暴男的強多了。女兒說,爸爸,我是你親生的嗎?這不是你應該的嗎?這樣的疑問,從小孩子口裡說出來,不會冒犯到人,更容易讓人接受,同時也提醒着,世界不是一成不變的,我們很多時候是被比自己年紀更小的人所影響所教育的。

但這樣的錯,王鐵梅身上沒有犯嗎?有,當她說出你在上海,已經比絕大多數小孩幸福的時候,也犯了這個,幸福不是對比出來的錯。

但我們更能理解王鐵梅,因為她并沒有傷害到任何人,母職已經讓她拼盡全力,她已經無暇思考這種話的冒犯了。

微博上時常出現男人們說:“不要挑起性别對立。”故事裡,我們的王鐵梅提供了一種解法:“你們不要挑起性别對立。”

冒犯是應該被提出的,敏感是我們的情緒,這都不是貶義詞,應該正視。

朋友們陸續看完這部電影,出了影院後,我收到了一些朋友的短信。

她們說,我是她們的王鐵梅,在迷失的時候拽了她們一把。但我覺得自己是小葉,也因為身邊的朋友們拉了自己一把而沒有迷失。但不論是王鐵梅還是小葉,都是可愛的。

在這個斥責“戀愛腦”的互聯網時代,我們忽略了戀愛腦的可愛,那是更懂得情緒的珍貴,愛很美好,很珍貴的人。

事業腦與戀愛腦,并沒有哪個更好,為戀愛崩潰和為事業崩潰的是一樣的,隻要是自我選擇的,都是自由的,都是好東西。

我們都是好東西,不論我們是王鐵梅還是小葉,不論長到多大,都從一個小孩的視角說說自己,看看自己,擁抱自己。把事情搞砸了,我們可以讓自己重來,說自己最棒,掌握自己的生命主動權。

我們可以像凱特·溫斯萊特對着鏡頭卸妝,看着有瑕疵的自己,笑着說自己值得,自己很美。想穿一條漂亮的v字裙,不需要減肥,肥胖也可以得很美,親愛的寶貝,我們就是小孩,我們也可以永遠是小孩。懷着那份熱忱前行吧,懷着愛,挺住就是一切。

«好東西»帶給我們面對世界的勇氣,有時當小葉,有時當王鐵梅,我們永遠都是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