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會在那個時候回歸“動作大戲”呢?實不相瞞,當時我心裡非常煩悶。
一方面是因為吉蔔力作品的整體趨勢。我們連着出了《歲月的童話》《百變狸貓》《側耳傾聽》這幾部相對平和的作品。期間雖然穿插了《紅豬》,但已經很多年沒有出過像樣的動作大戲了。
這時,宮崎駿提議做《毛毛蟲波羅》,用九十分鐘仔細刻畫毛毛蟲在行道樹之間旅行時遇到的種種事情。宮先生将這個想法說給太太聽,結果太太誇了一句“這個項目聽起來不錯嘛”。他太太曾做過動畫師,所以看待作品的眼光向來嚴苛。在宮先生策劃的所有項目裡,唯一被太太誇過的就是《毛毛蟲波羅》。所以宮先生有了幹勁,心想“這次為老婆做部電影吧”。
《毛毛蟲波羅》的視角确實很有意思,可作為項目來說太樸實無華了,我實在提不起勁來。
另一方面,我當時也遇到了一個大問題。正是泡沫經濟破滅的時候,壞賬問題鬧得滿城風雨。吉蔔力的母公司德間書店也不例外。用一個詞來形容當時的社長德間康快就是“怪物”。他把業務從出版拓展到音樂、電影,創辦了一家又一家新公司。每開一家公司,債務就會變多,但他說“銀行裡有的是錢”,将集團越做越大。泡沫經濟的破滅,使得散漫經營帶來的種種問題一下子暴露了出來。
公司内部也是危機感高漲,在一線工作的總編、局長們決定開會讨論一下。我當時已經是吉蔔力的專職人員了,可還是被叫去參加會議。這也許是因為吉蔔力在德間集團裡做得最為風生水起吧。開會讨論的結果居然是讓我帶頭處理壞賬問題。說實話,我是真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事情上。奈何大家都推舉我,弄得我拉不下臉來拒絕。
公司内部争得不可開交,一籌莫展的銀行也來找我說快想想辦法。我向德間康快彙報了情況,與他促膝長談。
當我垂頭喪氣地回到工作室,宮先生又跑來和我唠叨毛毛蟲,可我哪有那個心情啊,處理壞賬時的沖突讓我心中煩躁不已。
于是,我反過來向宮先生提議:“下一部做《幽靈公主》怎麼樣?”他手裡永遠都有各種各樣的點子,《幽靈公主》的原始創意也是多年前就有了。這些年攢下來的Image Board[插圖]都是現成的,所以我決定先将它們整合成畫冊的形式出版。不過,宮先生對改編成電影這件事還有些猶豫,遲遲不肯點頭。
為了說服他,我給出了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一是年齡。宮先生當時已經五十五六歲了,花甲近在眼前。想靠蠻力制作正統的動作大戲,這恐怕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二是員工。吉蔔力長期雇傭工作人員,還引進培訓制度,緻力于培養年輕的動畫師。他們不斷成長,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是時候讓他們大展拳腳了。

三是預算。多虧大家的努力,吉蔔力之前推出的每部電影都獲得了成功。在這個時候推出新作,應該能争取到相關各企業的全力支持。
我向宮先生建議道:“将預算漲一倍吧。”此前吉蔔力電影的基本預算是十億日元,這次要上調到二十億。作畫時間也延長一倍,平時用一年,這次花兩年。隻不過,最後實際花了足足二十五億。
擺出這三個理由後,宮先生終于同意了。除了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心裡其實還有個小算盤——心裡憋得慌,真想放開手腳做部動作大戲啊!
最後時刻改分鏡
項目就這樣定下來了。宮先生開始根據自己之前寫的大綱構思劇情,然而進展并不順利。畢竟時隔許久,當時的心境已經找不回來了。最後他說“我覺得這個故事在當下的時代是行不通的”,就這樣陷入了大概半年的低潮。
就在這時,CHAGE&ASKA樂團的工作人員聯系我們說:“能不能請吉蔔力為新歌《On Your Mark》做個宣傳片?”其實我沒聽說過他們,但還是一口答應下來。因為直覺告訴我對于陷入低潮的宮先生來說,這将會是個調節心态的好機會。
在制作七分多鐘短片的過程中,宮先生大概找到了構思《幽靈公主》的新角度。制作完《On Your Mark》之後,宮先生表示劇情還是得大改。就這樣,以少年阿席達卡為主人公的劇情逐漸成形了。
制作電影時,宮先生總會先喊出一句口号,大概也是為了振奮自己吧。這一次的口号是“打造以日本為背景的新式武打片,制作出媲美《七武士》、足以載入史冊的電影”。
有了新構想,宮先生立即着手繪制分鏡。可我一看完開頭就感到頭疼了。
首先想到的就是——這不是日本版的《吉爾伽美什史詩》嗎?我跑去問宮先生,誰知他說:“啊?你在說什麼?”大概在他的腦海中,各種元素已經混雜在一起,自成一體了。我們當然也可以說《吉爾伽美什史詩》給了他靈感,可這樣真的好嗎?
另一個讓我煩惱的點在于“殺死森林之神”。
我心想,殺死森林之神的故事在日本能站得住腳嗎?日本總體上是個土壤肥沃、雨水充沛的國家,無論砍掉多少樹木,很快都能又長出來。所以從嚴格意義上來講是不可能“殺死森林”的。雖說是電影,可也不能在這種地方作假吧。我找機會和高畑談了這個問題,他果然也深有同感。
為此我跑去找宮先生,直截了當地問:“故事的舞台非得設在日本不可嗎?”
因為我覺得隻要将“故事發生在日本”這個設定處理得稍微模糊一點兒,使之更具普遍性,就不用對觀衆撒謊了。遇到這種情況,宮先生的态度反而幹脆,一口答應下來:“好啊。改一下這個部分就好了。”
然而,分鏡的制作并不順利。宮先生制作長篇電影的節奏一般是年初着手畫分鏡,花上一年左右,到十二月完成。這樣就能趕在第二第二年夏天上映了。
可制作《幽靈公主》的時候,眼看着一年時間過去了,分鏡卻隻完成了一半左右。最開始定下的制作周期是兩年,進度自然是慢了。畫畫分鏡,做點别的,然後再回到分鏡上……如此三心二意,速度就越拖越慢。宮先生自己好像也越畫越沒底,跑來找我商量說:“鈴木,這樣下去真的沒問題嗎?”于是我決定這樣對他說:“在雜志上連載漫畫基本都是這樣的。你就當自己在畫連載的漫畫呗。”
宮先生似乎松了口氣,高興地說:“對哦!當它是連載漫畫就行了!”從那時起,他便采用了這種全新的制作方式,直到收尾階段還糾結着分鏡,在不知道最後一幕是什麼的情況下制作電影。而《幽靈公主》就是這種方式的起點。
到了第二年冬天,分鏡總算完成了。可這麼一個複雜元素錯綜交織的故事該如何收尾呢?我對故事的結局非常好奇,不過在初版分鏡中,既沒有艾伯西被扯斷一隻胳膊,也沒有鐵工場起火的場面。故事的結局是非常簡單的。
我在兩種心境之間搖擺不定。按這個分鏡做下去的話,電影時長剛好是兩小時,應該可以順利做完,趕在一九九七年夏季上映。可這個結局好像缺了點什麼。如果我提出要改,勢必會推遲上映時間。到時候,也許就趕不及在夏天放映了——
我在矛盾與煩惱中迎來了新年。
我隻休了元旦一天。新年伊始,為了确認電影配樂,我立刻前往位于代代木的久石讓工作室。我還在糾結故事的結局,便決定在電車上和宮先生談一談。遇到這種情況時,我都會用盡量簡短的語句表述問題,不添加任何非必要的理由。
“宮先生,我重看了分鏡,覺得艾伯西還是得殺啊。”
“你也這麼覺得?”
宮先生肯定也在琢磨這個問題呢。在電車到站之前,他滔滔不絕地講述了新方案。而且由于情緒激動,嗓門特别大。周圍的乘客都認出他是宮崎駿了,可他完全不在乎。一旦進入那個狀态,就沒人攔得住他了。
幾天後,新的分鏡出爐了。宮先生的分鏡向來細緻,唯獨那次畫得比較粗略。我接過稿子看了起來,這時宮先生神情凝重地說:“鈴木,對不起,我還是殺不了艾伯西。”看到後面才發現他将結尾替換為艾伯西手臂被扯掉的場景。
于是我又提了一個建議:“建築物着火不也是你電影的一大特征嘛,片尾加上那樣的場景會不會更好?”
宮先生接受了這個建議,添加了鐵工場着火的場景。
如此一來故事便完整了。可新的問題又出現了,那就是電影時長。由于分鏡的改動,時長變成了兩小時十三分鐘。按吉蔔力的制作速度,一個月的作畫産量大約是五分鐘。這就意味着制作周期要延長足足三個月,照這個速度肯定來不及在夏天上映。
我決定把這件事告訴工作人員。聽完之後,大家臉色鐵青。雪上加霜的是,負責把控進度的制作部門出了些差錯,将有些尚未畫好的場景标記成了“已完成”。
明明留出了兩年的制作時間,進度卻還是落後了,又加了十三分鐘的内容,日程管理也出了問題……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
我們别無選擇,隻能從頭梳理一遍。我決定讓西桐共昭接手日程管理工作,因為他對數字比較敏感。這個人真的很能幹,如果沒有他,恐怕《幽靈公主》就不能如期與觀衆見面了。經他一整理,我們才發現除了追加的十三分鐘,還有大量的場景有待制作。
這下真的走投無路了,該怎麼辦啊……就在這時,援軍出現了。
那就是制作了《魯邦三世:卡裡奧斯特羅城》的Telecom工作室。宮先生和高畑都曾是那的雇員。竹内孝次社長聯系我們說:“工作室最近沒活做了,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嗎?”真是雪中送炭啊,我們決定把Telecom的員工投入動畫部門,采取人海戰術。
至于動畫之後的上色工序,我們引進了數碼技術。在那之前,吉蔔力一直沿用人工給賽璐珞上色的傳統方式。而這一次,我們決定在手工上色的同時也使用電腦上色。沒有時間從容不迫地讨論“試試新技術”了。我們選定了工作室一樓的酒吧區,急忙擺上一排電腦,開始上色。這招收效顯著。
多虧了援軍和數碼技術,我們用一個月就搞定了原本需要三個月完成的工作量。制作現場好運連連,電影朝着完工大步邁進。
史無前例的宣發大作戰
與此同時,宣發上的巨大挑戰也在等待着我們。
兩年周期,預算翻倍——雖然我們定下了這樣大的方針,但其實并非每個參與方都舉雙手贊成。與吉蔔力長期合作的日本電視台、從這次開始作為投資方加入的電通以及負責發行的東寶,都對《幽靈公主》這個項目持懷疑态度。因為當時的日本電影界存在一種論調——動作片的時代已經結束了,這樣的電影不會賣座的。“即便讓宮崎駿來做,風險也太大了”,抱有這種意見的人占了大多數。
更糟糕的是,來自美國的超級大片《侏羅紀公園:失落的世界》也在那年夏天上映。“和好萊塢大片正面交鋒,你們赢得了嗎?”參與方個個愁容滿面。
事到如今,我才敢告訴大家,其實當時電通裡的某個人召集相關人員開了一場秘密會議。他是這麼想的:“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給吉蔔力和鈴木真的好嗎?很多人都覺得動作片的前景不樂觀,我們是不是應該提議改一改項目内容呢?”
日本電視台的奧田誠治先生也參加了秘密會議。散會後,他立刻給我通風報信。當年我畢竟年輕,一聽就火了,第二天就打電話叫來電通的負責人,狠狠地說道:“偷偷摸摸做什麼手腳!你們那麼不樂意,幹脆退出好了!”
不過平心而論,那次會上讨論的内容還是很合理的。因為按制作、宣傳的成本計算,要想實現收支平衡,就必須刷新《南極物語》創下的日本電影紀錄,發行收入超過五十九億日元。他們把這個事實擺在了我的面前。《幽靈公主》真能帶來那麼高的收入嗎?
論發行收入,以往的吉蔔力電影一般是二十億左右。也就是說,我們必須把這個數字一下子提高到原來的三倍。到底該怎麼辦呢?起初我也沒有想好具體的計劃,當時還要處理德間集團的問題,心中煩悶不已。所以就像是聽信了惡魔的讒言,心想着“船到橋頭自然直”。
當然,我也參與制作了多部電影,深知電影界并非“酒香不怕巷子深”那麼簡單。可賣力宣傳就代表電影能火嗎?宣傳固然重要,但還遠遠不夠。
要說什麼才是重要的?電影最終得看“發行”,就是把膠片賣到全國各地的影院去。從以往的經驗來看,我意識到這個環節的銷售活動至關重要。
當時在東寶負責發行工作的是常務西野文雄先生。我們的交情可以追溯到《龍貓》和《螢火蟲之墓》。讨論影片發行時,我常因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論挨他的訓。周圍的人都怕他,但我每次都和他正面交鋒,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
那一次,我也拜訪了他的辦公室,開門見山地告訴他:
“這次的發行收入必須達到六十億。”
就算是西野先生也不由得沉聲道:“簡直胡來!”
“西野先生,雖然我這樣說不太合适,但歸根結底不還是影院的問題嗎?平均觀影人數我們都知道,隻要拿下優質影院并好好安排,就不是不可能實現的數字啊。隻要您一聲令下,全國各地的影院老闆都會行動起來,能不能幫幫忙呢?”我低頭懇求。
西野先生盯着我的眼睛,說:“我考慮一下,但沒法立刻給你回複。回頭再談吧。”
後來,我又數次拜訪東寶,和他反複讨論這件事。
目前日本約有三千四百塊電影屏幕,其中能吸引到大量觀衆的屏幕最多三百塊。可就是這三百塊屏幕所貢獻的票房,占了總票房收入的一半左右。反過來說,隻要能拿下觀衆最為集中的三百塊屏幕,票房就有了保障。
問題是,當時那些影院已經被《侏羅紀公園:失落的世界》拿下了。而我的請求便是希望西野出面協調,把《幽靈公主》安排進去。
經過三四個月的協商,西野說道:“鈴木先生,你是認真的吧?那就試試看吧。”不過,他也開出了條件:“要實現這個計劃,我們必須做好各方面的協調。我想請你幫忙聯系東寶内部的相關負責人,召集他們開一次會。”
“啊?為什麼要我去聯系呢?”
“因為東寶的各部門向來都是自掃門前雪,協調起來非常麻煩。隻要你能把人召集起來,之後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雖然不了解東寶的内情,但我還是上上下下跑了個遍,請求高管們出席會議。我本來也想參加,誰知西野說:“謝謝,你忙到這裡就可以了。”都張羅到這兒了,我當然想參加會議聽聽西野講什麼,但他都開口了,我别無選擇,隻能老實等着。
後來,我聽一位與會者說,時任東寶專務的堀内實三反對西野的提議。當年,堀内與西野被并稱為東寶的兩大巨頭,對我也多有關照。堀内行事謹慎,表示:“将寶押在《幽靈公主》上會不會有問題?這部電影的内容很艱深,要拿下高票房絕非易事。”
就在這時,西野撂下一句名言:
“電影不是用腦子看的!要用心看!”
據說此話一出,會議室的氣氛完全變了。連我這個外人都能感覺到,當時的東寶氛圍很好,大家可以各抒己見。
就這樣,東寶痛下決心,為《幽靈公主》搭建了特别的發行體系。之前的确有過“市場反應好的話就逐漸擴大放映範圍”的情況,但“一開始就拿下所有好影院”幾乎是一場前所未有的豪賭。
哲學的時代
電影在六月完工,隻比原計劃晚了一點兒。不過我沒有立刻通知東寶。因為我很清楚,如果在這個時候拿給他們,一定會引發各種關于内容的讨論。要是負面意見占了上風,說不定千辛萬苦搭建起來的發行體系也會被徹底推翻。所以我告訴相關人員影片還沒完成,連試映會都是拖到最後一刻才辦。
果不其然,看完試映的相關人員的反應并不理想。
東寶内部也有這樣的聲音:“這部電影對孩子來說太難理解了。票房可能不會超過十億。”
還有人對宣傳文案“活下去”提出質疑——情節已經很複雜了,還配上這種哲學味很濃的文案,不僅孩子提不起興趣,女性觀衆、成年觀衆也不會買賬的。但我打定主意宣傳文案不作他想。因為我覺得,我們已經迎來了“電影也需要具備哲學内涵的時代”。
我腦海中一直萦繞着從高畑那裡聽說的加裡·庫爾茨(《星球大戰》的制片人)的觀點。加裡認為,以往好萊塢電影的首要主題是愛情。而《星球大戰》的問世改寫了曆史,哲學也成了電影主題。如果能推出一部呈現哲學的大衆化作品,就會開啟一個“哲學為王”的時代。
既然如此,在宣傳電影時提及哲學,也就是“生與死”的主題應該是沒問題的。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其他的小問題。
比如預告片中“很久以前,人類殺死了森林之神”這句話也引發了争論。據說在東寶的電影史上,宣傳文案裡從未出現過“殺”字。
預告片裡還有一個“武士的頭顱被砍飛”的鏡頭,也遭到了批評。宮先生對此很生氣,說“電影會被人誤解的”。但我的思路恰恰相反,先讓觀衆看到這些鏡頭,他們便能帶着一定的思想準備來看電影了。這就相當于給大家打一劑預防針。
電影中還出現了會讓觀衆聯想到麻風病人的角色,這也成了問題。站在反歧視的角度來看,這樣的作品是不能在電視上播出的。
我早就料到會有人提出諸如此類的問題了。當然,隻要認真看完這部電影,就會明白它絕不宣揚暴力,也沒有涉及歧視。但确實有可能引發抗議活動,因此我認為有必要提前用理論武裝自己,便請曆史學家綱野善彥參加了試映會。看完電影後,綱野不僅沒有表現出擔憂,反而非常高興。
“過去的日本就是這樣一個世界。我們這些學者再怎麼呼籲都無濟于事,但這部電影一旦上映,我們的研究一定也會受到關注!”
因為這個緣故,我們請綱野為電影宣傳冊寫了解說。
我覺得這部電影之所以會引來種種反對意見,肯定是因為我們做了很多前所未有的嘗試,每個參與其中的人心裡都沒有把握。我理解大家的心情,但與此同時,這樣的逆境反而讓心情煩躁的我燃起了鬥志。
要想打破困境,唯一的辦法就是讓電影大熱。隻要《幽靈公主》賣座,所有的瑣碎問題自然會迎刃而解。眼下最要緊的就是搭建強大的發行體系。
為此,我們在地方城市展開了空前的宣傳攻勢。特别是平時不太去的地方,我們跑得格外勤快。也有人提出質疑,說“這樣做有什麼意義”,但從結果來看,我們去了哪兒,《幽靈公主》就火到哪兒。
不過,大規模的宣傳令宮先生疲憊不堪,最後在高知縣倒下了。還記得他躺在床上說:“拿紙和記号筆來……”我趕緊拿給他,隻見他在紙上畫了自己的臉。“鈴木,你套上這個,明天代替我上台緻辭吧……”他真的是個認真到骨子裡的人。
東寶各地發行公司的高層也是鼎力相助,尤其令我難忘的,是東寶中部發行公司的常務虎岩美勝和關西發行公司的常務前田幸恒。西野先生一聲令下,地方發行公司的高管們立刻行動起來,想方設法幫我們安排影院。實際上,他們的指揮調配的确對票房成績産生了極大的影響。
因此,去地方城市開展宣傳活動的時候,我們不僅要接受媒體的采訪,拜訪當地的發行負責人,還要走訪當地的影院。這樣才能讓電影院挂滿吉蔔力的海報和宣傳闆。
一部電影能否取得成功,絕不是聽天由命的,要盡的人事實在太多了。
最後,電影上映後不但刷新了吉蔔力迄今為止的票房紀錄,一眨眼的工夫,連既定目标《南極物語》的紀錄也超過了。觀影人數與日俱增,眼看着就超過了日本票房紀錄——《E.T.外星人》創下的九十六億日元。饒是我也沒想到《幽靈公主》能交出如此出色的答卷。
也許正因為它是一部“不成熟”的電影,才更吸引人吧。有人将其稱為“宮崎駿動畫的集大成之作”,可我不這麼認為。真正的集大成之作必然會有“空中飛行”等宮崎駿最擅長的元素。但宮先生封印了他所有的拿手好戲,向從未嘗試過的表現手法發起了挑戰。或許正因如此,電影才會透出幾分沒能把宏大的主題完美呈現出來的挫敗感。論完成度,《幽靈公主》并不出色。但它無比純真,氣勢如虹到了狂野的地步,仿佛是新人導演的作品。
攜手迪士尼
通過《幽靈公主》與迪士尼開展合作是吉蔔力發展曆程中一個極其重要的裡程碑。當時,體育界的野茂英雄進入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表現十分搶眼,在日本掀起了一股狂潮。看到這個現象,我心生一個想法:為活躍在世界舞台上的同胞搖旗呐喊是日本人的天性。而這種天性應該也适用于電影。如果《幽靈公主》能遠渡重洋,挑戰美國市場,肯定會發揮出絕佳的宣傳效果。
那時我們恰好在推進将吉蔔力作品錄像帶銷售業務外包的事宜。許多公司向我們抛來了橄榄枝,日本迪士尼也是其中之一。
當時日本迪士尼的負責人是星野康二,他如今已經成了吉蔔力工作室的董事長。第一次見到他時,我着實吃了一驚,因為其他公司提出的條件還算不錯,星野先生卻給出了最為苛刻的條件。版權使用費不及其他公司的一半,而且沒有最低保證額。
“我們在日本成立了迪士尼錄像部門,目前業績非常好,隻是銷售額已經到頂了。我們想通過引進吉蔔力的作品繼續提升銷售額。”
别人都一個勁兒誇吉蔔力的作品有多好,星野先生卻隻談生意,态度又非常坦誠,這讓我覺得他是值得信賴的人。經過多方打聽,我得知迪士尼有上百位銷售專員,銷售團隊比其他公司強大得多。
“野茂英雄”“《幽靈公主》的宣傳”“和迪士尼簽約”等這些事在我腦海中連綴成線,于是我也提了個交換條件:“我們願意把錄像帶的銷售工作委托給貴司,但希望貴司能促成《幽靈公主》在美國上映。”
聽到這話,星野先生竟然一口答應,說:“好,沒問題。”換作其他跨國公司,碰到這種情況肯定要征求總部的意見,可星野先生沒有說“我去問問美國那邊”,而是當場拍闆說“好”。一九九六年,吉蔔力和迪士尼正式簽約,《幽靈公主》在全美上映一事也塵埃落定,這條新聞在日本國内也發揮了極大的宣傳效果。
吉蔔力通過星野先生的牽線和迪士尼攜起手來,不過我當時還完全沒有“進軍世界”的念頭,合作的起點隻是一個拉動國内票房的宣傳策略。畢竟那時的我甚至不知道迪士尼在全球有七十家分公司,和迪士尼簽約就等于可以在那些國家發行吉蔔力的電影。
沒想到,與迪士尼的合作讓《幽靈公主》在全球聲名大噪,回過神來才發現,東小金井的小動畫工作室已經變成了“舉世聞名的吉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