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結尾那場家暴戲足以讓我為這部劇當一段時間的自來水了。
六集看下來我沒有感覺到任何情節是符号化的編排,或者标題黨式的沒話找話。女主角面臨的每一次剝削,這種穿透熒幕的窒息感,對觀衆一樣是一種切膚之痛。2021年我看了翻倍數量的女性題材,女性視角的作品,但幾乎沒有華語作品的身影。與此同時我也感受到,從me too運動至今,國外對于女性主義的理解與呼籲已經大大超前于我們當下的語境。我很無力的發現,我們還沒有拍出一部“真正的關于當下女性困境”的作品。
李煥英打敗唐探3時,很多人激動的說,是女性觀衆用錢投票,證明了某些刻闆的甚至辱女的論調需要被曆史的車輪所碾碎。但李煥英仍然是一部呼籲女性做家庭的996,并沒有任何對于女性可以尋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描摹。殘酷的說,這種議題是沒有經過哪怕一丁點思考,或者任何時代思辨性的順拐做法。
但是江照黎明做到了真正當今更多數女性最強烈的情緒的傳達,以及一種對她們負隅頑抗的精神的頌揚 。
我可以好不吝啬誇獎地說,每一段情節都能在我的生活裡找到幾乎一模一樣的實例。你可能會說,那你的生活是否也太狗血太苦難了,我會告訴你,你為什麼不想想在你看來的苦難為什麼成為了一種普遍?而為什麼在千篇一律的“江照黎明式家庭”中,反抗的聲音卻不見多少?
蘇睿在所有人看來都是模範老公的存在,接老婆下班,體貼關心老婆,幫老婆分擔工作,老實巴交勤勤懇懇,是所謂“避風港”一樣的人類高質量男性的代名詞。但實際上他家暴,出軌,差點有了私生子,幾次設計謀殺妻子,借高利貸,賭博成瘾。兩種極大反差的形象出現在他的身上,這不是一種抓馬,這是在男性主導話語權的情況下的必然結果。對好男人的定義簡單粗暴而不加深刻了解,總是把女人視為家庭關系的客體,這種觀念在不斷把所謂男人遮羞布的“底線”一步步放低的同時,也在同化着更多的女性群體和他們一樣想。大家隻能看見“蘇睿幫老婆出攤”,看不見“為什麼這個家庭裡兼職賺零花錢的人是李曉楠”。這個社會大環境把女人當作要被男人保護的客體,使得雖然“護花使者”應是一種自覺,但是也讓所有人忽略了女性的聲音和她們的能動性 。
江照黎明也很好的刻畫出了男性在這個社會中的困窘以及他們的各種“暴力”的源頭所在。這使得這部劇不是一部單純哭訴女性困境的疼痛文學,對于施暴者人物多層次的刻畫和鑽研,也是闡明壓迫和反抗這對關系的重要砝碼。
開篇第一場戲就很好的描繪了兩面派渣男蘇睿在家庭以外的形象。做為公司類似顧問的角色,在餐桌上擺假把式裝霸總,此時他是“肉食者”的存在。
回到公司立馬原形畢現,原來他是借老婆關系,在老婆姐夫的公司上班,而明顯缺乏能力的他隻能對老闆點頭哈腰。這時秘書的存在很值得玩味,她是處于上層社會的女性聲音,始終壓着蘇睿不止一頭,把蘇睿噎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即使是這樣她依然是一個“幫”更高階層男性說話和辦事的存在。
回到家的蘇睿開始奪回自己的話語權,進門甩臉子,坐下妻子身邊,享受着妻子請求式的語氣帶來的優越感,兩句話說不攏立馬起身大吵。而此時女主角趕緊說首付的錢自己解決不需要幫助,來阻擋接下來很可能要發生的更可怕的暴力。蘇睿這時便又甩臉奪門而出,熱暴力不成冷暴力立馬跟上。這第一場展示兩人家庭生活的戲,全程雖然沒有特别激烈的戲劇沖突,講的事情也都是買房這樣的家常,但是緊張壓抑的氛圍完全到位,導演利用的就是處于家庭弱勢地位的女性對于男權的畏懼,以及對于這頭野獸今天又會把什麼無名火撒在自己身上的未知充分調動起了觀衆的情緒。
接着我們便開始跟随女主角的視角在一次又一次來自丈夫的屠刀下艱難逃生。從故意拿走哮喘藥想逼女主窒息,到破壞刹車片想讓女主出交通事故,到最後一次在江邊要溺死女主。這一切男性強權對自由女性的獵殺甚至是屠殺被具象化在這個畸形家庭裡,丈夫欠了高利貸,就拿妻子的死來騙保還債。而這樣的惡行,還發生在一個衆人眼中的模範好老公身上。這種細思極恐卻也無孔不入地滲透在很多個家庭之中。
我最稱贊的家暴戲是讓我代入感最強的。男人有一種生來自帶的普信,一方面來自于生理強大,一方面來自成長中社會氛圍的浸染,讓他們認為自己有無窮的能耐。
蘇睿賭博炒期貨,這都讓我看到了包括我在内的無數個家庭的寫照。而男人的普信最終帶來毀滅性的反噬卻是要女性來承擔的,而如果女性在這個過程中勸阻他懸崖勒馬,反而會帶來更加恐怖的報複,因為男人也不允許自己的權威受到挑戰和質疑。挖空全家,掏空妻子,也要滿足自己那些明顯不切實際消耗巨大的“大空頭”,這種面對家庭強權的無力感,我簡直太熟悉了。
蘇睿把李曉楠溺在浴缸中懲罰她,逼着李曉楠不再提離婚,用暴力來解決暴力的後果,野蠻和暴躁是男人們遮醜與處事的最常用手段。把妻子“打服”之後,又立馬開始病态的一邊吻着她的額頭一邊安慰。家暴這潭深淵,就是在一次又一次恐怖的肢體殘害和心理控制中将一個又一個女性溺死的。
除了女主的二人家庭以外,江照黎明還展示了很多種女性形象。諸如慈善和藹的奶奶時刻都是女主堅實的後盾,同樣也是生活在“妨死老公”的厭女唾沫星子中的媽媽,目睹着一樁樁女性被害案件卻對于自己女性身份有一種抽離感的警察,不斷對女主施加言語暴力和人格淩辱的婆婆,将男人視作唯一靠山的小三。以女主為矛盾核心,展開了各種女性形象的探讨和描繪,配合全劇肅殺荒涼的質感與影像風格,殘酷而現實的告訴我們生活中沒有那麼多girls help girls,反而對一個女性更嚴酷的壓力就來自于其它身邊的女性。
事實上第二集結尾渣男蘇睿就死了,但是這似乎才是女主的生活深入地獄的開始。葬禮那場戲就是一個最直觀的表達,男人死了,但對于女主角的控制和暴力還沒死,這種畸形的壓迫在其他人身上被繼續延續。
這時渣男的遺像擺在所有人身後,預示着這種恐怖的力量還萦繞在女主身後。小三反倒有理來葬禮鬧事說女主殺夫,婆家聽說小三流産居然幫腔小三一起辱罵女主,小三拿出女主偷拍的自己和渣男偷情的照片反過來卻能說女主才是圖謀不軌的人。這種荒誕邏輯被她說的順理成章頭頭是道,是最細思極恐的。
緊接着又接入小三于紅的視角,我們發現其實她也是被蘇睿壓迫的又一個女性,他騙她跟她一起養孩子,結果很明顯是一種口嗨,最終她也在痛苦中流産。而被男性當作生育工具和洩欲工具的她并沒有反抗,反而在蘇睿死了以後還要當起幫兇,站在了女性聲音的對立面。可見男權的長鞭對女性群體的規訓已經深入進了骨髓,這種明顯的封建糟粕,以PUA的方式被刺進了一個又一個她的身體。
還有一個細節,公司裡的上司一直附庸于于紅的拆二代身份,但是真的當鏡頭轉入她家中的時候我們發現,她居然也住在和女主看起來條件差不多的老舊出租房裡,窗子邊甚至就是鐵軌,像極了七宗罪裡皮特的家。但是她又提起過自己還有一個弟弟,這似乎就讓這件事好理解多了。重男輕女的社會讓所有的家庭的資源無條件的滑向了弟弟,自己隻能住在最不好租更不可能賣的出去的差房子裡。這不禁讓我想到了去年溫子仁的緻命感應中女主那個寄生在她體内的弟弟,一直吸取着女主身體内的養分,讓女主虛弱,流産。其實就是把一個重男輕女的社會中,一個有男孩有女孩的家庭對于這個女孩子的吸血感具象化,充分的展示着這種剝削的恐怖,殺人于無形。
女主職場的一場戲描繪了男權社會幫兇的形象,女主的上司。誇贊女主業績的同時,有吧這一切都歸功于他根本不了解的女主丈夫。也許他并無任何惡意,但是這種令人發指的“boys help boys”的優越感語調,是這個社會大環境對女性聲音和存在感埋沒的最真實寫照。
同時這個我地産經理轉過頭跪舔的女性又是小三于紅這種資本的代名詞,與此同時他又對業績倒數第二的女孩說“你沒資源,你要替于紅墊底”,這又是對女性遭遇的職場霸淩另一面的展開。做得好是丈夫的功勞,做的不好,要替資本背鍋。
江照黎明中的馬思純,時刻都以一種克制而鎮定的表演方式示人,因為她身邊真正在壓榨她的聲音和群體都透着一種順理成章和自然而然的恐怖。施暴者形成了沒什麼大不了的習慣,受害者也在這之中被磨去了抗擊的鋒芒,這是最可悲不過的。
最後再說一說我對這不劇後續的小期待吧。這兩天搏擊會被删改的事情在海内外鬧得沸沸揚揚,确實有時候看國産劇不得不擔心起結尾是否又會是“通通伏法”的經典操作,這無疑會削弱很多層面的表達,也會澆滅觀衆的情緒。所以我希望在懸疑線上導演編劇可以有卓越的處理,如何在後續推進嚴肅議題表達的同時兼顧情節的驚豔是一大考驗
當然,做為一部懸疑劇,也有很多人诟病關于懸疑部分鋪陳過少,線索和推理展示不足的問題。但我想說,在考慮類型元素之前,這首先是一部講述一名女性反抗整個社會環境桎梏她的枷鎖的現實題材劇集。就好比很多人讨論開端的結局為什麼不是王萌萌也在循環裡,而是王萌萌遇到色狼這種比較套路的處理。能發出這種抱怨和質疑隻能說明開端和江照黎明還不夠多,因為這表明大多數觀衆并不關心這些作品傳達的情緒和議題,隻在乎更加“直男”的犯罪或者無限流類型滿足。這些類型元素是他們的一部分,但文藝作品最重要的是它的表達。所以請不要拿類型刻闆印象來規訓它們。
去年從都美竹到李靓蕾,我們高歌女性抗擊聲音的崛起,今年開年的上海“校花”和西安家暴案卻又讓人再次陷入憂慮,要打赢女性社會奪回話語權這一戰,似乎任重道遠。不過我慶幸于看到這樣落地的,現實性極高的作品的出現。無論如何,一個好的開端擂響的戰鼓是激起時代最強音的絕對必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