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刑偵劇屍體被打馬賽克,馬出一片罵聲。
這樣的氛圍中,《漂白》第一集就從馬桶沖出肉泥,似乎“刑張力”拉滿。
結果七集下來,觀感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如果說畫面馬賽克是尺度倒退,那麼《漂白》則是故事邏輯上無形的馬賽克,前者模糊在皮面、而後者在骨相。
一個畫面不清、另一個本質不清。
郭京飛、王千源、趙今麥表演都特别棒,但編劇水平有些一言難盡。
來,展開說。
一,全知視角對未知視角、因果鍊條馬賽克
《漂白》是明牌打法,上來就揭曉四位兇犯是誰。
觀衆是全知視角,而故事中破案者是未知視角、至多算半已知視角。
以全知視角對未知視角,更考驗編劇的把控能力。
但編劇的答卷,似乎是一方面讓破案者降智,另一方面亂打智力和巧合光環,有些離譜。
鄧立鋼(王千源飾)等人殺人碎屍,樓下馬桶沖出人手指。
可巧,事發後嗚嗚泱泱一堆警察、隻有男主彭兆林(郭京飛飾)一人上樓;彭兆林明明高度懷疑碎屍是從樓上沖下的,但這個敏感地點敏感時間二人狹路相逢時,他絲毫沒有啟動懷疑雷達,簡直像“我那憨厚老實的鄰居CP”。
可巧,警方封鎖道路檢查,莫名其妙就放行碎屍者們。
可巧,鄧立鋼團夥流竄新城市作案後,小弟碎屍不徹底、一顆袋裝人頭即将被發現,這關頭鄧立鋼就“從天而降”。
确實寫了罪犯們的極善僞裝、擁有很強反偵查能力,但寫法千瘡百孔、四處漏風。
劇作或許是想要“狹路相逢、驚魂一刻”的戲劇性,但實際是無效虛假驚魂、外加詭異降智。
碎屍案之後,樓下一衆人等或排隊或圍觀、唯獨罪犯鄧立鋼一人反向獨行,而樓下警察絲毫不覺有異,沉迷喊人搭把手搬井蓋。
這段“就差一步”,是罪犯的“我要機智逃走”視角,而非破案的“我要努力抓罪犯”視角。
行兇者是緊張刺激的大主演,破案者是面目模糊的路人甲。
鏡頭重點呈現的,不是破案者的緊張、專業,而是碎屍者的緊張、專業,這個視角天然無法讓人共振。
再比如收費站這段,上一秒,工作人員接到通知“臨時封路、警察檢查”,攔下鄧立鋼他們這一車;下一秒,後面兩車輕微相撞,工作人員莫名其妙就放行他們。
工作人員不知罪犯是罪犯,對罪犯的态度很日常,沒毛病。
但驚天碎屍大案,一輪兩輪三輪、一位兩位三位四位五位N位,每一位放行的強合理性都有缺失,疊加之後感覺愈發奇怪。
如果劇作設定有人屍位素餐、玩忽職守,或者安排鄧立剛一行殺人硬闖收費站,至少邏輯因果通順。但如今呈現的不是順理成章的自然邏輯,而是“創作者訴求大于故事邏輯”,是戲外之手大于戲。
站在寫故事的角度,如果封路通知晚一步、那麼鄧立鋼等人已經出城,這一出“虛假的收費站驚魂戲”就不存在;如果早一步、又需要新的故事去支撐“他們為何能被放出去”。
你看,編劇在邏輯、戲劇沖突的雙核硬性要求中,啥都要又啥都沒撈着。
常規刑偵故事,是罪犯窮兇極惡、技術條件有限,幹警們聰慧果敢、夜以繼日,但抓捕難度極其大。
而《漂白》挺怪異,寫抓捕者更是“硬核不夠、情緒空湊”。
二,“懸浮寡淡派”寫法、情緒大于故事
《漂白》前七集,彭兆林這條破案線,寫得很難看。
白瞎了郭京飛的好演技,編劇主打一個“推理不夠、噩夢來湊”。
他人生的關鍵詞,大概就是“等甄珍長大自己來破”。
追兇過程,塑造要麼寡淡、要麼漏洞多。
第一集就鎖定大惡人是鄧立鋼,劇作呈現手法是通過男主同事的一句話口播“依據現場指紋、房東指認”,寡淡極了。
這不叫紮實細緻的現實好看,這叫把辛苦複雜過程、塑造成一句輕飄說明。
破案者不必都智商卓絕、出神入化,但至少也不該被壓縮得如此寡淡。
更緻命的一點,是劇中還強調脫離具體破案内容的“難”和“偉大光環”。
一再重複彭兆林心魔噩夢,寫他數次夢到和鄧立鋼擦肩而過。
被鄧立鋼碎屍的受害者父母,四處舉債、彙錢給綁架犯,女兒被碎屍被煮、被扔進下水道。老母親得知消息當場瘋了,數次跳河,在小院中對着女兒的衣冠冢瘋癫重複“吃飯了”。
不必刻意渲染老父老母的噩夢,不必一再播放他們在夢中看見什麼,那是人之常情的順位共情。
而劇作重複彭兆林的心魔,是“主角邏輯”大于“情理邏輯”。
不是說不能不該突出辦案者的痛苦,郭京飛的表演很有代入感,但在辦案細節被寫得寡淡降智的情況下,越生推情緒、效果越怪。
彭兆林的妻子,剛說氣話回娘家,很快就搞“年三十送溫暖”,違規跑去彭兆林布控點送飯。
這項嚴重違紀行為後續給彭兆林帶來不良影響,而他也未對妻子言明。
編劇自我感動式的矛盾設置手法,又煽情又老套,比現偶的劣質誤會還叫人尴尬。
這位編劇大人此前寫《南轅北轍》就很南轅北轍,打着女性群像的旗号寫懸浮的四不像。
搖身一變晃到懸疑賽道,客觀物質條件似乎不懸浮,每家的家庭布置看起來都挺日常(主要應該是道具組美術組的功勞),但她邏輯層面和動機層面的懸浮,遠比“物質背景”層面的懸浮,更加糟糕。
這就是“懸浮派”編劇吧?
該踏實的地方懸浮,該典型的地方套路,該出彩的地方寡淡。
三,貪多的過猶不及
甄珍(趙今麥飾)這條線,是家庭矛盾、離家出走,慘被綁架、勇敢自救。
那邊廂彭兆林他們終于成功定位、趕赴現場,而在他們到來之前,甄珍其實已經成功自救、逃出生天。
(第七集末尾又被壞人給逮住,後續應該繼續搏鬥成功)
如果僅以這一條線為主軸,故事或許會緊湊很多。
警察、被害者、罪犯三條線并行,每一條還都枝蔓蕪雜,還時常邏輯掉線、顧此失彼,有點過猶不及。
三線并行沒毛病,但側重點缺失的情況下、不同畫風混搭有點奇怪,比如殺人碎屍之後,第三集來了一整集的《小歡喜》同款家庭戲。
懸疑之外寫日常,當然不算原罪。但寫得不夠好、放到哪都算毛病。
這種不純熟的混搭法,像一杯咖啡倒了一大碗半生不熟的米飯,再來一勺辣椒油。
多線叙事想保障内容不跑偏、同時又高效無漏洞,很難,《漂白》顯然有些狼狽難支。
甄珍離家出走,千裡迢迢跑到南方,投奔幼時随父母來南方的小夥伴姐姐,到了門口被被租客告知姐姐考大學去上海了;姐姐上大學了爸媽為啥也不住這,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
甄珍離家出走、爹媽發瘋報警,這麼大的事,這位姐姐交代一句“你一定要回家或者讓爸媽來接你”便罷,也不告知對方父母。
這姐姐安排甄珍到自己家借住,在已有租客的情況下,不事先和租客協商,直接讓甄珍不知從哪弄到鑰匙。租客半夜回家、驚覺空房床上多了一個人,這是什麼鬼故事邏輯?
你看,真實的正常感日常感,讓位于虛假的戲劇性。
甄珍剛剛憑借鎖車門的小動作洞察對方要綁架,瘋狂逃命,但死裡逃生後居然又不報警。怕報警後被遣返嗎?
我們不是要苛責受害者,是指責寫法很斷裂。
不是要罵被害者不夠警覺、不夠勇敢,而是懷疑故事塑造人物“以情節需求來随意剝奪人物連貫性一緻性”。
需要她聰明、随地靈光一指(見女罪犯第一眼就知覺她不是好人);需要她受難、随地爛手指。
被綁架之後,甄珍通過制造漏水支開罪犯們(雖然我并不明白為啥她擰了擰樓下就漏水了),自己爬出窗戶、站在高樓高牆上高呼救命,很勇敢很聰慧的小女孩形象。
非常了不起。
但這個過程中她判斷力在線的程度時斷時續、有點怪。
還是那句話,不應苛責受害者“你為啥不這樣那樣”,但編劇似乎為了讓甄珍多受一次難,畫蛇添足寫了再被抓的那一筆。
(當然你可以說這是“對鄧立鋼的直觀恐懼大于一切”。)
四,刻闆印象的“風塵”審判
劇作最讓我不适的是第四第五集,這兩集中的邱楓是很刻闆的風塵壞女人形象。
第七集宋紅玉(王佳佳飾)回憶往事,講述自己如何從被害者變成加害者,被騙上鈎過程是正常叙述視角。
她是爽朗熱情的妹子,被兩位大方客人所騙;這段沒有對她進行污名化、賤化、活該化審判。
(當然你可以說這是宋玉紅視角對自己的美化)
而拍邱楓如何被騙的這兩集,以看似客觀的進度條,反複渲染她對甄珍小人得志的嫌棄嘴臉、對反派們拎不清的巴結嘴臉,渲染并審判邱楓風塵油膩又貪婪。
一方面,這大概是為塑造前後反差。
邱楓對甄珍,當太平室友時,很不友好;
但一同落難之後、邱楓願以肩膀助甄珍爬窗戶,有點溫情。
但縱使有這層意圖,依舊不能改變四五兩極中“審判落點錯位”帶來的不适感。
因果關聯性,變成了一種扭曲的是非關聯性。
就比如罪犯們給邱楓錢,劇中拍她得意輕狂快樂數錢、看惡人送的戒指,那不是對“被圍獵者”的悲憫視角,那是對“貪婪蠢貨”的審判視角。
拍“罪犯如何下手”,不聚焦他們的貪婪惡毒,反而審判受害者。
本質上是一種剝離甚至錯置善惡的獵奇狂歡,就比如《孤注一擲》王大陸飾演的受騙者是又貪又蠢又壞的角色。
對受害者的“負面特質堆疊”,實際效果是對悲憫共情感的剝奪。
當然受害者身份設定和故事原型有關,據《法制日報》2011年發布的新聞稿,落網的犯罪團夥以約出台為由,對上門者實施綁架。另一篇據說為姐妹原型的文章(來源不詳)中,和劇版故事有些許類似之處。姐姐是會計,妹妹“傍大款”被女罪犯瞄上。
不論原型如何,碎屍案的善惡重點從來不該是被害者的身份,更不該是所謂“風塵”審判。
并不是說,劇中寫受害者都得是五好四美,而是說在殺人碎屍的滔天大罪面前,用如此多篇幅對受害者做“風塵審判”,很詭異。
舒心結語
故事邏輯驅動上,彭兆林的寡淡甚至“降智”,與其說是聰慧艱苦感人的“破案難”,不如說是編劇不會寫破案導緻的“破案難看”,還疊加了“編劇要大家等女主長大、等她親手抓住惡人”的機械意圖。
“被害者長成英雄”的動機很棒,趙今麥對痛苦、堅強、仇恨、恐懼都是教科書級别的表演,特别棒,但故事肌理參差不齊。
創作者主觀意圖,大于客觀有機性。
連做好一條線都尚且囫囵,還貪多嚼不爛,能力不足以支撐企圖,講故事的能力配不上演員們表演的能力。
又回到老生常談的老問題了,缺好編劇。
曾經的金牌迷霧劇場啊,先别迷了,先踏踏實實講好一個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