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謊是人之本性,在大多數時間裡我們甚至都不能對自己誠實。”
——芥川龍之介
同幾乎所有日本作家一樣,芥川龍之介對人性的細緻入微的洞察與揭露令人不敢“窺鏡而自視”,因為人總願意相信“好”的一面,自覺遮蓋自己醜惡的本性,因而如同我第一次聽說這個故事一樣,覺得這是别人的故事,而與“我”無甚相關。
準确說來,黑澤明拍攝的電影《羅生門》改編自芥川龍之介的兩篇小說《羅生門》和《竹林中》。前者提供了故事背景與人性的利己主義主題,後者提供多視角叙事的叙事結構。(這與《公民凱恩》圍繞同一個人叙述不同的事件還有差别)
人的罪孽有多深呢?導演黑澤明說:“這個劇本描寫的就是不加虛飾就活不下去的人的本性…即使人死了,他也不放棄虛飾,可見人的罪孽如何之深……人心之不可理解……”
但我覺得,人性之不可解更體現為,人性不是一成不變的“性善論”或“性惡論”。它随着環境的不同(社會制度、曆史條件、個人處境)而不斷變化。在極度壓迫的貧瘠的社會,在底層受到不公的陰暗角落處,人性之惡往往更容易被激發。
故事背景:12世紀的日本,二戰結束,人們的精神創傷沒有愈合,人性不斷遭到質疑,利己主義、懷疑主義盛行。
羅生門:“地獄與人間之間的城門”,在佛教用語裡,有各方為了自身的利益,利用各種謊言來幫助自身掩蓋罪惡的含義。影片以羅生門命名,是對搖搖欲墜的人性的重新認識。正如行腳僧所言,“如果人與人之間不再互相信任,就變成了地獄”。
影片開場,瓢潑大雨,渺小的人物、破敗的房屋、遠山、灰色天空共同營造出一種灰蒙蒙、壓抑、不祥的氣息。配合着樵夫不斷重複的“我真是不明白” 僧人的“謀殺案”,三人好奇又恐懼,黑壓壓的雨天更顯陰沉。電影視覺的灰色與人物内心的灰色形成同構,影片基調得以确立。
影片明顯的色調變化伴随着人物和情景的變化而改變。樵夫進山的色彩是明朗的,天空中太陽光透過樹葉傾斜而下,樵夫的臉色是柔和的,直到他發現屍體,色調由明變中和。多襄丸的回憶是最明快、晴朗的,在邂逅真砂時,一個特寫鏡頭,暖色的色調更顯人的美麗與魅惑。多襄丸在樹林中偷窺的俯視聚焦視角下,遠景鏡頭中,白馬、小河、透過樹葉的光以及真砂妩媚輕柔的姿态,整個畫面呈玫瑰色。真砂的臉是明亮的、清晰的,而對面的武士則陰暗、陰森,透出冷漠。
樵夫進山到發現屍體的音樂是由輕快變飛快的。多襄丸遇到真砂以後的音樂是跳躍性的,如同遇到心上人的心跳。真砂為突出自己悲慘辯詞中,音樂以重強音表達激烈的、歇斯底裡的控訴。武士借女巫之身的配樂則由恐怖到傷感,透露他死亡的悲怆與凄涼。
“多重視角下相互解構的叙事模式”:
電影以多重視角反複對同一件事的陳述解構了真相,使得電影主題本身變為不确定的、自我闡釋的主體。電影表達形式的不确定性建立了具有不确定性的主題:人性的不可解。
電影的叙事形式之于電影主題,形成了完美的同構。從闡釋學角度來看,事情一旦發生,真相是無法被闡釋的。即“反複叙事”這一表達形式=叙事真相的不可求,與電影主題=人性之不可解,形成了同構。那麼,影片人物是如何通過叙事相互解構的呢?我畫了一張圖,便于清晰觀察↓
人性的自私與怯懦、人的階級屬性:
雜工:底層人物 長期受剝削和壓迫 非人的異化:冷漠、瘋狂(詭異大笑 控訴不公)、極度自私(搶走嬰兒衣服);
樵夫:普通勞動階層 貧窮困苦 雖有越格舉動 基本保留道德意識 代表一定的人性光輝;
武士:武士階層(剛直英勇 不受屈辱 不言怯退 “殉道”精神)實則懦弱 自私 冷漠 大男子主義
真砂:利己主義 但具有一定自我意思與反抗精神
多襄丸:狂傲自大 男權 武藝不精 猥瑣好色
一些疑惑:
樵夫自己偷了那把鑲嵌鑽石的短刀,這與整個事件無關,并不影響他說出客觀事實。那麼他所說的故事可以相信嗎?他所表述的看似合理但仍讓人難以相信。是否有必要加入他的叙事版本呢?
行腳僧的存在是否太低了點兒,他除了承擔導演的自我意識,起到一點兒承接運用,感覺存在感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