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我很抗拒了解電影的各種形式。在我心目中,電影是充滿情感的,如果我将與電影之間的這塊留白填滿,從電影理論出發去享用一部電影的話,那這個過程必定是充斥着機器運轉時的噪音。我從未開始過,便如此堅決地以為,自始至終我都習慣于跳過理論直接去感受電影并因此而獲得滿足。也正是由于這個原因,當我做出考研這一選擇時,隻是剛開始的心理建設都花費了好長時間。還好,我總算突破了心理第一道防線,旅途開始後,我發現過程并不如我想象的差。之所以将這段心理曆程穿插進《羅賽塔》這部電影裡,是因為這部過去隻會讓我焦慮不安、毫無耐心的電影,當我為了更好地理解“電影的運動”這一内容而再次打開它時,我發現了不一樣的天地。
自始至終,《羅賽塔》這部電影都以手持攝影的拍攝方式實踐着紀實性美學。畫面随着羅賽塔的運動不斷晃動,雖不穩但極具真實感。如果抱着欣賞故事的初衷去看這部影片的話,那結果一定不盡人意,自始至終展現在眼前的隻有一個奔跑着、撕扯着的女孩,人物之間台詞寥寥,唯一能走進這部電影的方式隻有通過去用心感受那光影中不斷晃動的畫面。這部電影的所采用的手法極大地豐富了它本身要表達的故事内容。
整部電影中有幾處情節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首先是電影的開頭:羅賽塔走遍大街小巷找工作,腳步急促,喘息聲時有時無,在鏡頭的晃動下,畫面前的我仿佛進入了羅賽塔的體内一般,強烈地感受到了她的焦躁慌亂,盡管面部沒有任何表情,但内心中仿佛有千萬匹馬在奔騰。後來的情節發展中,羅賽塔将她母親送去戒酒,但卻被母親反鎖到了屋内,随之她慌亂地尋找出去的辦法、跳窗、追逐母親,以及被母親推入河中。整個過程在極其生猛的手持鏡頭下,卻在羅賽塔身上看到了一種無力感,尤其是掉入河中之後用微弱的聲音不斷重複的那幾句“全是泥巴”,更顯其無助和絕望。包括在剛開始打算将母親送去戒酒時的那番談話,雖句句都像一個沉穩的成年人那般關切母親,但真正讓觀衆感受到的卻是無處不在的恐懼感。去賣松餅的男人家時,有一段情節是男人在歡樂的氣氛下跳起舞來,随後拉起了羅賽塔和他一起共舞,羅賽塔開始保持着從進男人家起便一直表現出的的緊張和手足無措,總是在刻意地回避鏡頭。當男人的歡樂溢出來灑在羅賽塔的身上時,她頓時哭出了聲。我所看到的,是從不屬于羅賽塔的歡樂和美好與她自身的陰暗和絕望發生沖突之後,在無法共融的結局下,痛苦的情緒迸發了出來。羅賽塔第一天取代男人上班時,鏡頭幾乎隻對着她拍攝,面部特寫無任何表情,大量背對鏡頭的畫面體現出她對周邊世界的一種不信任感,不安全感和隔離感。電影的最後羅賽塔決定自殺,她在狹小的空間中依次完成以下動作:打開煤氣罐、生吞雞蛋、蜷縮在床上眼神空洞地咀嚼雞蛋,這裡用封閉、退縮、緩慢、沉浸的動作象征悲傷。
值得一提的是,電影中不止一次出現的幾個畫面:羅賽塔在腹痛時打開吹風機緩慢移動吹小腹、在草叢管洞口換鞋、用自制餌瓶釣魚……吹風機吹小腹的動作特寫強化了其表達的内容,這同時也是羅賽塔絕望痛苦的生活中為數不多感到微末暖意的時刻。羅賽塔總是在草叢管洞口換鞋,鏡頭中反複出現的她面無表情機械地脫鞋、穿鞋的動作,正是她習慣性的麻木和無奈的生活寫照。釣魚時的拉扯實則顯示出其撕扯的人生,将與生活的激烈對抗表面化。而自始至終在鏡頭前醒目的紅色條紋運動服,與周圍衰敗的工業城市和單調的色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也傳達出她自身的堅韌和激烈。
電影的最後羅賽塔想在平靜中走向死亡,但自殺到一半卻因為煤氣不夠用而不得不中止計劃,出門買煤氣并吃力地将煤氣罐搬運回家,終于在摔倒之後大哭了起來,這也是整部電影中唯一一處讓我覺得壓抑情緒得到釋放的時刻。羅賽塔一路奮戰,隻是想擁有一份工作,過上普通人的生活。但生活就像電影最後一幕的劇情那樣是一部充滿了諷刺的黑色喜劇。羅賽塔抛棄自由、抛棄友情、抛棄自我、抛棄生命…隻為了擺脫貧窮帶給她的災難,但結果是她面對生活隻能束手無策,生死都無法由自己掌控。
《羅賽塔》可謂是我為數不多努力集中注意力看完的一部電影。而結果也驗證了與電影更好聯絡感情的辦法隻能是通過在欣賞它的過程中保持專注力。雖然過程并非輕松愉快,但結果一定是意外驚喜的。就我而言,專注于一個電影的故事固然會得到很多的感悟,但自始至終我都無法擺脫“我”這個主體,甚至在某些時刻還會掉入導演設計好的陷阱。但當看到電影的其他方面也在其中默默地發揮作用時,或許我們能跳出自身的框架,可以一覽故事的全貌。将電影當作是放松身心、逃避生活的避風港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但在其中的思考中有所啟發和改變的話會不會是一件更加令人興奮的事情呢?其實我也沒有答案,我也沒有開始真正的實踐,這些話或許也是在自我提問,我所希望的是能在增長知識的同時也收獲到不一樣的快樂。
ps: 在《輕松自由》這部電影中有兩個我印象非常深刻的關于運動的鏡頭。電影的中間部分,那時的男主角還不想融入社會、不想工作、不想與他人交往,在過馬路時,他在巨大的人潮中自右向左艱難地逆行。電影的最後,同樣的場景,男主角剛開始拉着他的伴侶逆行,走到一半時,整個人群調轉方向和男主角的方向保持了一緻。在超現實主義鏡頭的處理下,實則要表達的是男主角并沒有改變自己,他還是在做他自己,隻是他自主地選擇了接受人群,選擇了接受這個世界,當自己的心态和看問題的視角改變時,整個世界仿佛看起來也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