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兩個少女在希臘的烈日下模仿鳥類振翅,當她們的口水戰變成植物般的吐息,我們看到的不是青春期的頑劣,而是對規訓世界的無聲反抗。她們互相鄙夷又彼此需要,在模拟鳥類的遊戲中探索着性與自我的邊界。撲哧翅膀的動作讓人想起《兇器》,不過,她們可不止滿足于模仿,而是要成為自然的延伸。這部以大衛·愛登堡命名的電影,用紀錄片的冷靜目光,凝視着人類社會中那些未被馴化的本能。

父親說,我一直抵制20世紀,它沒那麼好,走了也沒什麼遺憾。這也代表了父女倆對文明化進程的質疑,當多數人沉浸在社交禮儀的溫水裡,女主角卻保持着動物的原始敏銳。她的肩胛骨如折翼般凸起,仿佛是被剪去翅膀的天使,卻依然渴望飛翔。電影中最驚心動魄的,是那些父女對話中的陰莖意象。從巨型仙人掌到長着生殖器的樹,導演巧妙地将性具象為自然存在物。“它們就像小動物,按自己的思想行動。”當女兒想象父親的裸體是一個“沒有生殖器的男人”時,這觸及了女性叙事中最深層的颠覆。與《對不起,寶貝》中的視角不謀而合,一種女性創作者對男性身體進行“去武器化”的安全想象。她渴望擺脫的并非器官本身,而是其所承載的壓迫性曆史和權力結構。當她為癱瘓的父親刮蘆荟粘液時,動作如閹割般精準,粘稠的汁液既是保護也是剝離。

父女關系在片中呈現出複雜的共生狀态,詞語接龍是他們的秘密語言,病床蹦迪是最後的狂歡。當女兒安排女友與父親發生關系時,這看似禁忌的行為實則完成了對性的祛魅,父親的性體驗成為她直面欲望的啟蒙。晾衣繩上,她用父親的袖子擁抱自己,這個動作既像依戀又像扼殺,完美诠釋了愛與窒息的辯證。

從共生到告别,她親手解開了那條連接彼此的精神臍帶,完成了從“父親的女兒”到“她自己”的最終蛻變。當她将骨灰撒入大海,在行船的搖晃中感受飛翔時,那不僅僅是父親的解脫,也是她的重生。她通過這場充滿禁忌的送别,真正學會了愛。 她擁抱了父親的生,也接納了父親的死,從而不再懼怕生命本身的豐饒與荒蕪,包括她自己的欲望與未來。這個拒絕社會化的女孩,用整個夏天完成了一場靜默的革命:學會與欲望共處,與死亡和解。

影片最動人之處,是它毫不煽情地呈現了成長的本質,那不是變得文明,而是找回與生俱來的野性。當音樂唱到:I'm my baby in my universe 時,她宣告的是一種全新的生存倫理:在規訓與本能之間,找到那片屬于自己的,廣袤的灰色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