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部美食紀錄片不滿足于呈現美味的菜肴,而是将鏡頭深入至“吃”這一尋常卻富有生命力的動作,它便開啟了一段超越味覺的感官旅程。

該片邀請九位中國美食界頗具代表性的嘉賓參與拍攝,将鏡頭對準福建街頭巷尾的200多道特色民間美食,串聯福建縣域的獨特風貌,展示福建人民的生活智慧和曆史傳承。當美食名家與市井匠人同框,當傳統技藝與現代創新碰撞,這場跨越山海的味覺之旅,正重新定義“閩味”的文化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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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恺與《福建一百吃》的緣分,始于一次偶然的縣城旅行。“去年跟王導(王聖志)一起拍攝一個旅行紀錄片,我們去了四川南充、内蒙古準格爾旗、湖北鄂州等很多大家不是很關注的地方。那裡沒有太多遊客,風土人情、食物都保持着本真狀态。”那次經曆讓王恺深感愉悅。

正是這種對“非旅遊目的地”的共同偏好,讓王恺成為王聖志創作理念的契合者。當王聖志提出拍攝福建美食紀錄片的想法時,兩人一拍即合。“王導說我寫過《浪食記》,還得過‘美食作家’的稱号,他叫我‘美食作家’,我叫他‘美食導演’。‘美食’成了我們互相調侃的梗。”王恺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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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令王恺驚訝的,是福建調味系統的複雜性。“很多人覺得福建菜清淡,其實他們的調味系統很複雜——有紅糟系統、蝦油系統、醬油系統。”但在漳浦的小店裡,他看到的調味台隻有鹽、紅蔥、豬油三樣。它的目的是保持和提升食物本身的味道,而不是用調料覆蓋它。“福建的豬油拌面隻用三樣,卻把紅蔥頭的香味發揮到極緻。”這種“極簡的複雜”,成為王恺理解福建飲食哲學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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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背後的生活哲學

在拍攝過程中,王恺逐漸意識到,福建飲食的多樣性遠超外界想象。“很多人對福建菜的了解,僅限于廈門、泉州的旅遊菜品,比如,姜母鴨、佛跳牆、面線糊。這些隻是福建菜系的一小部分。實際上,福建菜系非常龐大、複雜。”

《福建一百吃》的拍攝地覆蓋閩南、閩東等多個區域,王恺雖沒去閩北山區,但已感受到福建區域飲食的細緻劃分。“每個縣甚至每個村,都有自己的特色。最有趣的發現是,同一食物在不同地區的變異。”光餅——這種中間有孔的烘烤面食,據說起源于戚繼光抗倭時期,方便士兵用繩子串起攜帶。“在有的地方,它是空口吃的烤饅頭;在有的地方,它夾着海蛎餅;在有的地方,它夾着燒賣。同一食物在每個地區的表現大相徑庭。”牛肉的吃法同樣體現地域差異。它在閩南做成牛排,配米飯和牛肚;它在福安切成薄片,用嫩姜絲炒制,成為家家戶戶都會做的姜絲炒牛肉。“就像湖南、湖北的辣椒炒肉,每個城市都有不同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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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導本質上是一個文學青年,他用文學視角觀察事物。他拍攝的不是食物本身,而是食物背後的人和生活哲學。”這次拍攝讓王恺看到與大城市不同的生活哲學,“過去我們覺得小販很辛苦,其實他們在自己的家鄉,住在自己的房子裡,過得很快樂。他們沒有過多虛妄,反而在務實中成長出許多成果——認真做飯,孩子生活得很好、很健康。”

真實記錄下的飲食檔案

《福建一百吃》的拍攝方式,與王恺以往看過的其他節目不太一樣。“很多紀錄片追求宏大叙事,抑或喜歡找專家學者面對面采訪,但老王(王聖志)的紀錄片裡沒有這些。我們的所有采訪都是在飯桌上進行,一邊吃一邊講,這對嘉賓是個考驗,必須在吃的過程中說出真實感受,而且不能重複。”

拍攝過程充滿即興與真實。“我們不會提前認識小販,都是到了現場被‘推’進去吃飯。”回憶起初次參與拍攝的尴尬,王恺笑道:“外人不知道我們是誰,隻知道是電視台的人。我被‘推’到店裡,不知道要吃什麼,不了解店主的性格,在交流中慢慢有感觸。”在王恺看來,這種“尴尬”反而成就紀錄片的真實感。“很多時候,我們路過一個小販,發現他的食物看上去很美味,就過去交談、拍攝。這種拍攝方法恰好呈現這個時代普通人的面貌,以及本地的風俗和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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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導演王聖志而言,這種創作也是一種自我挑戰。“拍攝《早餐中國》時,他已經很熟練,但《福建一百吃》是一個全新的作品。”王恺觀察,王聖志的創作方式影響着整個團隊。“他自我折磨,也‘折磨’編導,但他從不‘折磨’嘉賓。每創作一個新的作品,他都有一種新的成就感。同時,他也是一位認真的創作者。他的紀錄片聰明且有趣。他将生命中令人喜悅的事物放入日常,記錄下來,讓生活變得美好。”

“食物最宏大的主題是什麼?”采訪結束時,王恺再次抛出這個問題,“不是烹饪技術,不是高檔餐廳,而是普通人如何通過食物找到自己的生活節奏和幸福方式。《福建一百吃》給出了答案。”誠如王恺所言,這份答案,藏在漳浦的包菜鹹飯裡,藏在泉港的大腸羹裡,藏在每一位用心制作食物的小販的笑容裡。這些畫面和故事提醒人們,食物本可以如此簡單,生活本可以如此踏實,幸福本可以如此具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