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段時間,《周處除三害》這部電影成為中文互聯網上讨論的熱點,而阮經天在本片中的精彩表演也得到了大家的一緻好評。然而在第60屆台北金馬影展上,阮經天卻與最佳男主角的獎項擦肩而過,因為還有一個男人貢獻出了更加精彩的演技,他的名字叫吳慷仁,他主演的那部電影,名字叫《富都青年》。

今天,我們就來說說這部視角獨特的《富都青年》以及它的主演吳慷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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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富都青年

富都,又名半山芭,是馬來西亞吉隆坡市中心東南部的一個區域,曾經是吉隆坡中下階層華人的主要聚集地,而随着經濟條件的改善,許多當地華人逐漸搬離,這裡慢慢成為外籍勞工的聚集地,而在這些外籍勞工中,相當一部分人都是沒有取得馬來西亞公民身份的“非法”勞工。

電影《富都青年》的故事就發生在此,沒有公民身份的阿邦和阿迪兩兄弟在富都的底層社會裡苟且偷生,哥哥阿邦是一名聽障人士,一直辛辛苦苦,任勞任怨,隻想有一個安定的生活和幫弟弟阿迪争取到公民身份。而弟弟阿迪則不願意向命運低頭,想通過各種不太光彩的手段賺錢,想讓哥哥和自己過上更好的生活。然而随着一場意外的發生,兄弟二人習以為常的生活被打破,最終被迫分離,走向了生死兩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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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說這部電影視角獨特,是因為它觸及了一個很少被我們了解到的領域,那就是馬來西亞社會中嚴重的“非法外勞”問題。

根據相關統計,截至2022年,馬來西亞國内的非法勞工數量約為120-350萬。而在這部影片中,我們能夠看到以阿邦阿迪兩兄弟為代表的數量龐大的無身份者,在馬來西亞社會底層過着何等辛苦與悲慘的生活。一直以來被亞洲社會所公認的“勤勞緻富”、“愛拼才會赢”這些理念在這裡統統失效,任憑你再如何腳踏實地、勤勤懇懇,也還是要過着忍氣吞聲被榨幹勞動力、連一個安穩覺都睡不好的日子。阿邦最後在監獄裡激動地用手語打出的那句“你們都過的很好,我也想和你們一樣,但我沒辦法”就是這個群體最想要說出的心聲。

那麼,如此龐大的非法外勞群體又是如何形成的呢?這還要從半個多世紀前說起。

02 非勞血淚

上個世紀70年代,亞洲經濟開始騰飛,馬來西亞也搭上了這趟經濟發展的快車,随着新經濟政策的推行,馬來西亞國内出現了大量的勞動力缺口,因此開始大規模吸納外國勞工。而因為經濟發展水平較高、國内政局平穩等原因,馬來西亞也成為周邊國家諸如印尼、孟加拉、緬甸等地非法勞工和難民的目的地。

由于邊境線較長和疏于管控,大量沒有身份的外籍勞工開始湧入馬來西亞,而因為經濟發展的需要,馬來西亞政府也高舉着人道主義的大旗而“默許”了他們的存在,根本沒有制定什麼關于這些非法入境人群的政策方針和政府預算。而這些外籍勞工由于沒有身份,隻能在沒有任何社會保障的情況下,以最低廉的價格出賣自己的勞動力,大量填補了馬來西亞國内的低端勞動産業,尤其是所謂的3D産業(Dirty,Dangerous and Difficult,即肮髒、危險與困難),在《富都青年》中,阿邦主要從事的便是3D産業中的餐飲與批發菜市場行業。

如果就此發展下去,那麼這些非法外勞雖然生活辛苦、沒有保障,但也能勉強的在馬來西亞社會中生存下去,然而到了上世紀90年代,随着經濟發展的放緩,馬來西亞政府對待這些非法外勞也開始從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轉向了嚴厲打擊,幾乎每一年,馬來西亞政府都會組織幾次大規模行動,抓捕和遣返非法外籍勞工群體,在影片中,我們就看到了兩次針對非法外勞的突襲行動,而隻要被抓住,就意味着巨額的罰款與遣返,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因為躲避戰亂或是在家鄉衣食無靠等原因才流落至此,不論是罰款還是遣返,他們的生活都會在一瞬間清零,因此在影片第一幕的突襲中,才出現了有人甯願跳樓也不願意被抓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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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随着外國勞工的不斷湧入和經濟的發展,馬來西亞政府也開始極力推行“馬來優先”的官方民族主義政策,種族色彩濃重的“馬來人至上”原則甚至被寫進了憲法之中,非馬來人在社會資源分配等方面被擠到了最邊緣,這讓那些實際上為馬來西亞社會發展作出重要貢獻的外國勞工卻承受着巨大的惡意和偏見,甚至在官方和民間的論述中,會将幫助外國難民的人視為需要被懲罰的叛國者。

而在影片中我們也能看到,在突襲行動中,非法外勞的人格會被随意侮辱;區議員明确表示那幾個要跳樓的小女孩反正沒有投票權,死活與我無關;政府工作人員在面對幫助非法外勞的佳恩時那種鄙夷與敵視,這些都是這個群體在馬來西亞社會中所受的不公平對待的最真實寫照。

03 生存困境

所以,《富都青年》所講述的非法外勞群體,如今成了馬來西亞國内一個特别的存在。

一方面,這些難民支撐了馬來西亞國内大量的低端勞動産業,讓馬來西亞本國人享受到了勞動紅利,而因為他們的特殊身份,本國雇主也可以堂而皇之的壓榨他們,比如在電影開頭,阿邦在辛苦工作之後,講好的50老闆卻隻給了30 ,而阿邦也隻能忍氣吞聲低頭認命,不敢與老闆起一點争執,就是因為他沒有身份,萬一惹惱了老闆叫來了警察,對阿邦來說損失可就遠遠大過20塊了。

而在另一方面,這些難民又成了政客們手裡可以利用的籌碼,比如在2015年,馬來西亞前首相納吉就公開宣布接收來自叙利亞的難民,隔年又宣布為緬甸羅興亞難民提供庇護。但到了2020年,他卻又在社交媒體上公開反悔,稱馬來西亞不欠羅興亞人什麼,難民們會“得寸進尺”。不斷變臉的政策,讓許多來到馬來西亞的難民無所适從,就像片中money姐所說的那樣:

“起初政府讓他們進來,現在卻又逮捕他們”

因此來看,這部《富都青年》的出現是十分可貴的,它為全世界展現了這個馬來西亞社會中“陽光照不進的角落”,讓我們看到,這些如同蝼蟻蛆蟲一般生活的人們,是如何既被壓榨着勞動力,又沒有任何發聲的權利,在整個社會食物鍊最底端裡苦苦掙紮的血淚故事,他們沒有身份,隻有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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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馬來西亞之外,我覺得這部電影反映出來的問題也可以代入到每一個國家的每一座大城市裡,在這些大城市的角落裡,也同樣聚集着無數來自偏遠地區的務工人員,像清潔工、服務員、建築工等,他們支撐着城市的運轉,但卻總是被我們有意無意地忽視,他們的境遇雖然沒有本片中表現出的外勞一樣凄慘,但也同樣需要被我們去看見,去傾聽。

04 顔色細節

在這部電影之中,還有一個隐藏較深的細節,那就是衣服的顔色。

我們能夠看到,在影片的前半部分中,兩個主角的穿衣顔色是有着明顯特征的,哥哥阿邦的衣服顔色以青綠為主,而弟弟阿迪的衣服顔色則是以紅色為主。之所以說這是一個隐藏較深的細節,是因為他們衣服的顔色,其實對應的是馬來西亞身份證件的顔色。

馬來西亞的身份證一共有五種顔色,分别是藍、褐、紅、綠、粉。其中,藍色代表是正式的馬來西亞公民,可以享受全部基本權益,本國公民年滿12周歲即可簽發;褐色代表的是正在服役的軍人;紅色代表的是有永久居留權,但卻是非公民,無法享有像投票等大部分權益;綠色代表是可以暫時居留,但需要五年一更新,在馬來西亞普遍持有這種證件的都是在馬來西亞出生卻沒有确定國籍的人;而粉紅則是簽發給未滿12周歲的馬來西亞公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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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前的媒體專訪中,導演王禮霖講述了阿迪這個人物的完整設定,他父親是本國人,而生母是泰國外勞,在他很小的時候父親抛棄了他們母子,阿迪被送往安置機構,并且被認定是泰國籍,隻有拿着自己的出生證明跟父親一起去政府部門辦理手續才能獲得合法的藍色身份證。

因此,再來對比兩人在片中衣服的顔色,阿迪雖然沒有合法身份,但卻有出生證明和确定的國籍,因此被官方視為是可以在此居留的人,相當于事實上的“紅卡片”,他的衣服顔色正是與此相對應。而阿邦則是完完全全沒有任何身份證明的人,他的衣服顔色也正是與之身份相對應的綠色。影片中阿邦送給阿迪的那件藍色襯衣,其實也是在寓意阿邦希望阿迪能夠早日找到自己的生父和解,拿到可以擁有合法權利的“藍卡片”。

另外還有一處細節,就是在深夜突襲居民區的那場戲中,被查證件時,跨性别者money姐拿出的是一張藍色的身份證,這表明他是可以合法享受一切權益的馬來西亞公民,但他卻蝸居在富都的這片非法外勞集中的區域,這也在向我們透露,性少數群體在這個國家裡其實是和非法外勞有着差不多命運的人,都是受打壓、無法為自己發聲的那部分人。

05 百變吳慷仁

最後,我想再說說吳慷仁。

在這部電影中,吳慷仁所飾演的是聽障人士阿邦,雖然說不出話,但卻是全片中最“響”的一個角色。語言的缺失讓他有了更大的表演空間,一切的情感全部都靠肢體語言和面部表情來傳達,單單是臨近結尾時那兩場監獄會面的戲份就足以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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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震撼我的,要數他在監獄中跟法師會面的那場戲,阿邦這個角色從一開始的麻木,到不解,再到憤怒,最後到釋然,吳慷仁精準地将一個生來就沒有未來的人的情感表達的淋漓盡緻,當他艱難地用模糊的聲音吼出“我想死”三個字的時候,我的眼淚也情不自禁地跟他一起流下。

可以說,吳慷仁對阿邦這個角色的演繹真是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以至于我在恍惚中都忘記了他正常說話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如此精湛的演技,我想也跟他豐富的社會經驗有關,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吳慷仁這個演員其實是半路出家,27歲才在影視圈出道,這在演藝界可以說是“超級大齡”的新人了,但在那之前,已經前前後後做過焊接工、建築工、服務生、調酒師等40多份職業,而這些職業,也為他後來的演藝生涯提供了十分富足的經驗基礎,讓他能夠把每一個角色都诠釋的非常到位、觸動人心。

能夠遇到這樣優秀的演員,我想是我們所有觀衆的榮幸,希望在以後的日子裡,我們能夠看到更多不同樣子的吳慷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