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萬美元。

這是今年的科幻動作恐怖片《原始戰争》的全部預算。對比一下,最近的《侏羅紀世界》系列随便一部都要燒掉兩個億。但澳大利亞導演盧克·斯帕克偏偏用這點錢,在越南叢林裡搞出了恐龍大戰美軍。

1968年,越戰最血腥的時期。一支綠色貝雷帽小隊在叢林深處失蹤。指揮官派出秃鹫小隊——七個身經百戰的偵察兵去找人。結果他們發現,殺死綠色貝雷帽的不是越共,是恐龍。

對,恐龍。

霸王龍、迅猛龍、翼龍,白垩紀該有的都有。原因是蘇聯在那片山谷搞了個粒子對撞機實驗,想用蟲洞傳送軍隊,結果把恐龍傳送過來了。

這個設定乍聽荒誕。但你仔細想想,其實挺有料。

越戰本身就是美國曆史上最魔幻的戰争之一——一個超級大國在熱帶雨林裡被打得灰頭土臉。叢林、泥潭、看不見的敵人、精神崩潰的士兵。現在再加上恐龍,不是更魔幻嗎?《現代啟示錄》遇見《侏羅紀公園》,這個混搭自帶病态的合理性。

冷戰也是個妙筆——蘇聯搞粒子對撞機,搞瘋狂實驗,搞世界末日武器——這都是那個年代的集體記憶。核威脅、太空競賽、相互保證毀滅。在這個背景下,意外打開蟲洞把恐龍傳送過來,反而不顯得太離譜。

這部片子最讓人意外的地方,是特效。

700萬美元能拍出什麼?

按照好萊塢的标準,什麼都拍不出來。一個大明星的片酬都不夠。

但片子裡的恐龍看起來居然不廉價。迅猛龍的皮膚紋理、霸王龍的肌肉運動、翼龍撲殺時的速度感——很多鏡頭放在大銀幕上也不丢人。

這就是聰明的地方了。

導演盧克·斯帕克之前拍過不少小成本搞大場面的活兒。他知道怎麼騙觀衆的眼睛:用光影,用剪輯節奏,用場景構圖。恐龍從暗處襲擊的鏡頭特别多,不是因為想吓人,是因為黑暗能藏住特效的瑕疵。

但也有代價。

片子前半段的動作戲太暗了。有些場面你都看不清發生了什麼,隻聽見槍聲和吼叫。這是低成本電影的老毛病——錢不夠,就用黑暗遮羞。

不過等到第三幕,當霸王龍一家闖進蘇聯基地大開殺戒的時候,電影把錢全砸到位了。那場戲拍得真狠。成年霸王龍用嘴叼起士兵往牆上砸,幼崽在旁邊學着咬人。這種暴力美學,比《侏羅紀世界》那些PG-13的溫吞水有意思多了。

觀衆想看什麼?想看恐龍吃人。想看血漿。想看一群拿着M16的大兵被史前怪物追着跑。《原始戰争》在這方面不含糊,它知道自己是B級片,索性就往爽片方向拍。

劇本是這個電影的軟肋,但也沒什麼大毛病,無非套路。

一群人進入危險區域,一個一個死,最後炸掉實驗室。七個隊員,除了隊長貝克,其他人基本都是功能性角色——這個負責搞笑,那個負責犧牲,這個負責死得悲壯。

唯一尴尬的是那個蘇聯女科學家索菲亞。她的角色設定是來解釋劇情的——為什麼有恐龍,粒子對撞機是怎麼回事,蘇聯将軍為什麼是壞蛋。她像個維基百科條目,走到哪兒解釋到哪兒。這種工具人角色,很難讓觀衆産生共鳴。

但電影的誠意足以覆蓋這些短闆。

盧克·斯帕克接受采訪時說過,拍這片子是為了"傳承"——留下些東西。他新當了父親,開始思考什麼東西能傳下去。這個心态反映在電影裡,你能看出來。

這不是一部算計好的商業片。它沒有續集鋪墊,沒有宇宙擴展的野心,沒有IP運營的考量。它就想講一個完整的故事:一群人在不可能的環境下戰鬥,最後做出犧牲。

片尾很有意思:粒子對撞機被炸了,恐龍開始遷徙出山谷。美軍指揮官很失望,覺得失去了改變冷戰格局的機會。但那個蘇聯女科學家說,損害已經造成了,恐龍會擴散到世界各地。

這個結尾沒有給什麼希望。有些災難一旦發生,就無法挽回。

這種悲觀主義,讓電影有了分量。它不像《侏羅紀世界》那樣,非要給你一個溫馨的大團圓。它就是在說:人類很渺小,曆史不會因為幾個英雄就改寫,有些錯誤會永遠留下痕迹。

越戰不就是這樣嗎?

電影裡死了很多人。幾乎所有主要角色都沒活到最後。

大多數死亡場面拍得很直接。沒有慢鏡頭,沒有悲壯的配樂,沒有臨終告白。就是,人在某個瞬間消失了,然後戰鬥繼續。

這種處理方式很越戰。越戰紀錄片裡,士兵經常說起戰友的死:上一秒還在說話,下一秒就沒了。沒有意義,沒有儀式感,就是突然消失。

《原始戰争》把這種感覺帶進了恐龍片。它不想給你英雄主義的幻覺,它想讓你感受到戰争的混亂和荒誕——你不知道自己會死在越共的子彈下,還是史前怪物的嘴裡。

電影最後,隻有四個人活了下來:女科學家,菜鳥通訊兵,副隊長,還有一個叛逃的蘇聯士兵。

他們來自不同的陣營,本來應該是敵人。但恐龍讓這些意識形态的界限失去了意義。當一隻霸王龍沖過來的時候,你是美國人還是蘇聯人都不重要了。

這個隐喻很明顯:面對真正的威脅,人類的那些分歧都無關緊要。

越戰也是這樣。美國和蘇聯在那片叢林裡玩代理人戰争,犧牲了幾百萬越南人和幾萬美國大兵。但那場戰争真的有意義嗎?到最後,誰赢誰輸又有什麼區别?

電影沒有把這個主題喊出來。它就藏在叙事裡,讓你自己去想。

這是好電影和壞電影的區别。壞電影會把主題用台詞說出來,生怕觀衆不懂。好電影讓你看完之後,突然停下來想:等等,這片子是不是在說别的東西?

《原始戰争》做到了一半。它的主題是到位的,隻是表達太粗糙。如果劇本再打磨一版,台詞再精煉一些,人物再立體一點,這片子能上一個台階。

但它已經是澳大利亞獨立電影能做到的極限了。

在好萊塢大片越來越無聊,越來越公式化的今天,這種粗糙的、有缺陷的、但充滿野心的電影,越發讓人懷念。

它提醒我們:電影可以不完美,但必須真誠。

它就是想拍恐龍吃人,想拍爆炸和血漿,想拍一個荒誕的戰争寓言。

然後它就這麼拍了。

沒有綠幕,沒有大明星,沒有好萊塢的光環。

就是一群澳大利亞人和他們的恐龍夢。

這,挺浪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