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她在現今韓國(或者說東亞)社會裡不是“正統”的,但她一定是自己最認可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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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大戰》

自信、自由、自如,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人生态度,但這些理想化的詞彙似乎還不足以用來形容《戀愛大戰》的女主——潇灑女士呂美蘭。

她,經濟、人格雙獨立。
她,視他人疑目為無物。
她的婚戀觀、她的武力值,她的反叛姿态,通通出人意料!

籠統地說,呂美蘭是标準的爽劇大女主。可觀衆們又能真切地感知到她與以往韓劇裡的大女主有些不一樣——直至大結局,她都是不婚主義者,并沒有因為和知名男演員戀愛就輕易改變自己的想法和立場。

認真解讀後,會發現呂美蘭是目前逐步盛行的新自由主義女權主義(neoliberal feminism)和起源于上世紀九十年代的後女權主義(postfeminism)在劇中的化身——她崇尚個人主義,擁抱自我賦權與自由選擇,她奉行積極自信的女性主體自由,承認自己的女性氣質,踐行性自主的權利。劇中,呂美蘭的婚戀觀最能證明這一點:在戀愛方面,她一向随心自由,甚至可以說是“過于”随心自由了,她并不打算單方面承擔世俗意義上作為戀人的責任,對方劈腿?那她也可以這麼做。至于結婚,噢!她完全不考慮婚姻。個性獨立的呂美蘭非常反感韓國(或者說東亞)模式的婚姻形态,因此她果斷拒絕父母為她安排的相親,對結成家庭一事漠不關心。

在東亞三國的電視劇裡,這樣的女主人設相對罕見(好的現象是,近年逐漸增多)。但編劇沒有止步于此,不僅為呂美蘭加上了能當武術替身級别的體魄和打架技能,還為她設計了正義感滿滿的鬥犬性格和在職場上能屈能伸的融合姿态。由此,大概可以看出編劇的野心了,她想要展示的是一個思想進步的現代獨立女性,敢于直視父輩陳腐的目光,敢于掙脫社會期待的枷鎖,敢于接受達成人格獨立所需要承擔的責任。

在《戀愛大戰》中,韓劇裡常見的傳統家庭價值觀基本上處于被批判的狀态。首當其沖的便是在現代韓國(或者說東亞)家庭裡依舊占據重要地位的父權制。恩格斯在其著作《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關于家庭的章節裡提到,“男子在婚姻上的統治完全是他的經濟統治的結果”,而他們在家庭裡的統治地位也根本上是來自于他們對家庭的供養。從小不甘于當“弱者”的呂美蘭顯然十分清楚這一點。《戀愛大戰》第一集,她主動把自己從大學存到現在的一億韓元(約53萬人民币)還給了她父親,這筆錢大概可以抵消她成年後父母對自己物質上的補貼(呂美蘭的母親是家庭主婦。基本上可以将這筆錢看作是她父親在外賺的錢,因此對于這筆錢,她交還的對象主要是父親——正如電視劇裡所呈現的那樣。P.S. 這裡并沒有否定或低估家庭主婦為家庭作出的無形且難以量化的貢獻)。呂美蘭還錢的行為,宣告了她對父親及他背後所代表的父權制及其統治地位的拒絕态度,她借還錢這一舉動欲與家庭中的父權制切割。還完錢,她接着宣布自己要搬出去獨立生活,父親果不其然不同意,但她早已用錢堵住了父親反對她獨立的“合理”理由——現在的她,是自己的供養者了,從此以後,她隻打算聽自己的意願行事,至于他所期待的“乖女兒”姿态,那更是想都别想。

呂美蘭這樣不符合傳統社會及父權制期待的性格源自于她的原生家庭成長環境。從她父母親日常的相處模式以及母親所著書籍的内容可以推測,從小呂美蘭大概率常常目睹母親受盡委屈卻仍然隻能像被打碎了牙齒往肚裡咽、做小伏低的模樣。她心裡始終有一股無名之火,但真正讓她意識到這股火的是那個頻繁在小巷子裡圍堵小女孩的瘋老頭。尚且年幼的她和父親告狀,但是作為家裡的統治者,父親卻沒有替她懲戒那個老頭,反而讓她盡量避開他。她自此意識到,被當作是“弱小女性”的她隻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了。于是小美蘭奮發苦練一年,靠自己的武力替女孩們懲治了瘋老頭。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勝利信号,赢的感覺很好,自信能夠赢過比自己強大之人的感覺更好!男女平等的觀念萌芽也自此在小美蘭心中生根發芽——我厲害得很,不輸給任何人,包括任何男性。

好勝心一旦被點燃,便難以熄滅。畢竟,誰不喜歡赢呢?

這樣的心态自然而然延展到了呂美蘭長大後的婚戀觀。初戀男友劈腿,行吧,那就甩了他,她才不當那種苦苦挽留渣男的小女生。周圍朋友的男友不守戀愛基本道德,那她就幫她們出氣,把他們勾引過來再狠狠甩掉或是把他們打得鼻青臉腫、跪地求饒。她絕對不會當軟柿子,也不讓身邊的女性被當軟柿子讓人輕松拿捏!

懲戒渣男的事情做多了,也就漸漸失去了對男性會在兩性關系中“規規矩矩”的期待。因此,呂美蘭習慣性不在流水般的戀情中投入感情,仿佛置身事外,隻求及時行樂,同時完全不擔心社會大衆對于性的雙重标準。随着年紀增長,家裡安排的相親少不了,但呂美蘭并沒有因為自己的年齡妥協,因為她很清楚,韓國(或者說東亞)的婚姻形态大概率會對女性進行顯性或隐性壓迫,而她才不要當被壓迫的對象。

但這種社會慣性在呂美蘭與南強豪的協議戀愛中又一次發力。她和南強豪坦言,她對此感到十分不舒服。她自身明明十分優秀,隻因為和更優秀的男人交往,就被大家當作灰姑娘。自從秘密協議戀愛生效,不論是在工作場合還是在私底下,她不再被當做獨立的主體,更像是依附于男性主體的女性客體,她無法心安理得,心情也跟着變得糟糕。不過,她并沒有因此遷怒于南強豪,她承認是她的“自卑心在作祟”,而且她無法完全自行克服這種心理。

她和南強豪說:“如果心能按照所想改變,那活得該有多輕松啊。”

顯然,工作多年的社會人呂美蘭早已意識到,自己,還有千千萬萬的女性,是社會“結構”暴力的受害者——女性并沒有想象中的自由,有些事情早已超出了她個人能夠以一己之力改變的範疇。由此可以看出,作為新自由主義女權主義和後女權主義在劇中化身的呂美蘭同時承認社會對女性存在結構性的性别偏見,這不公平,這不平等,但這種意識形态的的确确存在着,正如她從小到大所目睹的那樣(P.S. 相對而言,新自由主義女權主義和後女權主義對父權制對女性的壓迫和結構性的性别偏見持回避态度)。

她坦然承認社會現實,這并不可恥。

雖然對這種現實懷有排斥态度,但呂美蘭最終還是聽從了自己的心意,和南強豪真正在一起了。他們這一對很有意思,兩人都屬于自信滿滿的人,初期就毫不保留地向對方展現自己的魅力,不過他們各自的目的不同。南強豪是為了證明呂美蘭和自己所熟知的絕大部分女性(尤其是他的母親)一樣,自私、冷漠、追名逐利,并打算給她點顔色瞧瞧。呂美蘭則是好勝心使然,為了再一次證明自己戰無不勝的魅力值。

有魅力的人彼此相互吸引,在一來一往中,他們逐步發現對方并不是自己固有觀念中的異性形象。呂美蘭發現南強豪行事端正、對周圍所有人都十分親切友善(除了他看不慣的矯情女演員),完全沒有大明星的架子;南強豪則感受到呂美蘭并沒有一切他所厭惡的女性“固有的毛病”,她很另類,公私分明,争強好勝,毫不矯情,而且還喜歡匡扶正義(雖然她自己謙虛否認了)。

南強豪告白的契機是親身經曆呂美蘭不顧自身安危,舍身救了他和劇組人員。行勝于言,他最終确信這個女人不一般——她絕對不會信奉他母親和初戀女友所奉行的拜金主義。

呂美蘭接受這份戀情的契機則是看到母親因為南強豪對她公開的欣賞和誇贊而偷偷落淚,她知道南強豪得到了母親的認證——他和自家父親和哥哥是不一樣的人(她哥哥甚至沒看自己母親寫的書,可見哥哥有意無意地想要忽視母親所受的委屈和苦難)。

“愛情的核心是人”,南強豪(被呂美蘭一個眼神差遣去)安慰前女友的時候說道。

遇強則強,遇弱者弱。在愛情裡,強者呂美蘭和強者南強豪自願成為弱者,彼此由于多年偏見而封凍的心,最終因為遇見了對的人而瞬間解凍。理想的愛情應該是一種共生關系,戀人之間相互尊重、相互依存,并以此獲得生存的能量,自如生活。在這段關系中,呂美蘭能夠繼續保持自我,自信自在,南強豪終于放下多年以來對抛棄了落魄父親的母親的憤怒,不再對周圍女性不符合他期待的行為锱铢必較,平和地生活。

劇情到這,基本上和傳統愛情韓劇的結局沒有什麼區别,在這個理想化的世界裡,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甚至還多了一層強強聯合的意味。作為觀衆的我們可以預見,他們的戀情即将走到結婚這一步,以傳統的happy ending結束。但意外的是,編劇并沒有這麼寫。

《戀愛大戰》的結局裡,呂美蘭還是那個堅定的不婚主義者,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南強豪的求婚。她并沒有因為得到了“王子的垂青”而改變自己,可見她的堅定立場并不是愛情韓劇中慣用的粉飾和僞裝,她仍要做那個掌握着關系主動權的人。

呂美蘭依舊靈動又張揚,不論在職場上,在家庭裡,還是在兩性關系中。也許她在現今韓國(或者說東亞)社會裡不是“正統”的,但她一定是自己最認可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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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