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下半年,我開始演奏汪立三的鋼琴作品,很快便産生了這樣的疑問:作曲家是怎樣一個人,又是在怎樣的情況下寫出這般糾結而又大氣的作品呢?(張奕明)
看完紀錄片的時候,我被一句話羁絆住了,張奕明:我談他(汪立三)全集的時候,彈到最後越彈越感覺黑暗。
翻看到了張奕明給人民音樂雜志投的稿:(汪立三晚年創作心路曆程探究 ——從紀錄片《空白祭——尋找汪立三》談起)這篇文章的部分章節,有了點啟發:
①“被困”
晚年汪立三的作品還表現出一種“被困”的情況。以《動物随想》為例,第一首“大象的舞步”沉重緩慢,像是在鬥室裡踱步;第二首“沙漠裡的駝鈴”異常寂寥,亦是緩慢行進;第七首“玻璃缸裡的珊瑚蟲”,珊瑚蟲雖然美麗,但玻璃缸則是一種禁锢的象征,玻璃缸裡的珊瑚蟲是被人欣賞的,它們不能像在海裡一樣自然生長;第八首“夢中的蝴蝶”,隻有在這一首中,夢中的他才是相對自由的;第九首“困在籠中的大蟒”描寫了兇猛而緩慢蠕動的大蟒,其雖然力大無比卻仍然被禁锢在鐵籠中。特别要提到《動物随想》的第五首“蜘蛛的八卦陣”,“被困”的心态表現得特别明顯。
譜例1是樂曲的開頭,由c-d-g-f-a-g組成了六音動機,又重複一次形成了12個音,但這12個音卻分成了4音一組的3個小節——簡單的數字遊戲象征了八卦陣的玄妙。六音動機長時間循環往複,好似蜘蛛緩慢織網,逐漸越來越快;又好似作曲家的記憶陷入此迷魂陣中,四面八方走不出去,越來越焦急。終于:譜例2裡的五連音是取自六音動機,但已被撞得淩亂而狼狽不堪,之後的二分音符和弦好像一堵無形蛛網築起的氣體牆,他想要突破卻總被彈回,似難以突破的宿命。
類似的“被困”情況也出現在其他晚期作品中,比如《先知集》第四首《如夢令》——此曲的主要動機極優美,又極不真實,一次次的重複,無休無止。美麗的事物重複了那麼多次,無疑也成了一種夢魇。《先知集》的第二首《蒼茫的I、IV、V》也有類似的情況。
這類描寫“被困”狀态的作品可能源于作曲家晚年的具體情況。晚年的汪立三因患腦梗,逐漸想不起事情,即使想起了,口又不能言,這是無法表達的困境。晚年的他,常在家中兜兜轉轉,他總想出門,但因其意識已逐漸不清無法獨自行動,所以為其安全考慮,汪多文隻能隔三差五帶他出門。③這是行動上的被困。1985-2002年間,汪立三常想逃離行政職務,離開哈爾濱,然而卻屢不能如願,為此他很焦慮,甚至于1990年6月12日寫長信給時任黑龍江省文聯主席姜玉庫一吐苦水。
②“關于死亡”
據哈師大哲學系孫慕天教授說,汪立三常與他讨論哲學,而又獨看重魯迅的《野草》。“它就是我的哲學!”汪立三曾這麼說過。孫慕天至今記得1998年與作曲家談論《野草》時的情境。他們讨論了這些語句: 我不過一個影,要别你而沉沒在黑暗裡了。然而黑暗又會吞并我,然而光明又會使我消失。然而我不願彷徨于明暗之間,我不如在黑暗裡沉沒。……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
汪立三晚年完成的鋼琴作品《讀魯迅“野草”》,多用三全音、單旋律、極高或極低音區、極慢速……以此類極端的手法來表達其迷茫絕望黑暗到極點的心境。而曲末突然出現的大迸發,猶如地火噴湧而出: 将燒盡一切野草,以及喬木,于是并且無可朽腐。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綜上所述,從汪立三晚期的作品中,我們發現了他對過去的追憶、反思、熱愛和逃離,發現了他的“童心”,身體和精神上的“被困”,他對死亡的态度……以上種種,都使得這晚期23首作品作為一個整體有着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