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口秀大會5》落幕,總決賽呼蘭冠軍,鳥鳥亞軍,毛豆季軍,邱瑞第四。

不管是從我自己的主觀感受,還是客觀來看整個這一季炸場和出圈的頻率,脫5表現最好的都是鳥鳥和邱瑞,其他人都要降一個等級。

一說起鳥鳥,我就會自動想到“略略略”和“飲食油膩内心純淨”,還有獨居女生要假裝自己有男朋友,而那些男的最多隻會假裝自己沒有男朋友。

一說起邱瑞,我就會立馬腦中回放三塊九的防滑拖鞋,某底撈過分熱情的服務,還有他女朋友王濤炸廚房的畫面。

而呼蘭呢,我就覺得他的段子都比較碎,不能給我一個鮮明的印象。可是對呼蘭得冠軍,我好像也沒法挑什麼刺,他可能就勝在一個“穩”吧,很少炸場,但也沒怎麼掉過鍊子,一直都保持在一個大概七到八分的水準線上,而且堅持到了最後,甚至沖刺終點時還加速了。最後總決賽第二輪, 他又确實是最突出的一個,海邊找靈感那段有情懷的渲染,還有比較高級的梗,“齊桓公和脫口秀大王都要靠管仲”這句我剛聽時還愣了下沒反應過來,然後才想到原來是“管仲”和“觀衆”的方言諧音梗,就有點想跪了,這麼有文化的諧音梗其他人(除了鳥鳥)應該都寫不出來吧。

呼蘭給我的感覺一直都是智力型脫口秀,有一定的理解門檻,比較擅長講财經、科技和職場這些領域,受衆精準定位城市白領和中産。可能因為我不算中産,現在也沒有混職場吧,對他就有點隔膜,一直隻是淡淡的欣賞。而且抛開所講的領域不談,我總覺得他好像還缺了點什麼,究竟是什麼呢,想了想,大概就是缺了點犀利,還有狠勁吧,總嫌有點溫吞,不能把我的情緒完全頂上去。我聽脫口秀,最在意的,還就是那股子犀利和狠勁。

讓我比較意外的是前段時間看呼蘭和周奇墨一塊兒上聊天節目《圓桌派》,兩個人竟然在裡面大聊特聊“價值觀”這個大詞兒,都說自己很在意脫口秀裡表達的價值觀,而呼蘭好像比周奇墨還要更在意一點兒,反反複複在那強調。

這個話題一開始是窦文濤正色問他們:你們有價值觀嗎?倆脫口秀演員就一副震驚被冒犯的樣子,覺得你怎麼會問這種明擺着的問題,我們怎麼可能沒有價值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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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文濤就說,他從來沒覺得脫口秀演員是想完成什麼自我表達。而且他自認為是最好的脫口秀觀衆,因為他從不把脫口秀當真,而是當成相聲一樣,純娛樂而已,所以也不會去找茬較勁。

脫口秀和相聲當然不一樣。不過我了解窦文濤,他大概又在這兒揣着明白裝糊塗呢,為的是套嘉賓的話。果然,呼蘭立刻就直接反駁,說窦文濤這樣的并不是最好的觀衆,然後特别嚴肅地說了一番他對“價值觀”這事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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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他們說了會兒别的然後又拐回“價值觀”這個話題,這次呼蘭更嚴肅,更大義凜然了,這套說辭差不多就等于把“知識分子”和“社會責任感”這幾個字刻在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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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這麼聊我才知道,原來他說脫口秀追求的不是智力遊戲,其實他是想為社會創造價值!他想輸出有意義的觀點!他想呈現人生的痛苦和人間的苦難然後給予撫慰!這還真是讓我肅然起敬呢。

作為一個脫口秀演員,有這樣的追求其實是非常正常的,我們知道歐美那些成熟的脫口秀演員,差不多都是這個路線。中國這批剛冒出來的脫口秀演員,一開始都是受那些舶來文化的影響,當然也會想要沖着那個方向走。

可是,可是,當我把這些中國脫口秀演員嘴上說的“價值觀”,和他們實際的脫口秀表演對照起來看,卻總覺得有點别扭,有點空茫,就是覺得這都哪兒跟哪兒啊,為什麼都對不上?

周奇墨的脫口秀,表達了什麼價值觀?“Listen to 伯伯”那段的價值觀是什麼?我一臉茫然。

呼蘭的價值觀呢?好像是有的,可又不太明顯,我得使勁去他的段子裡刨,才能勉強刨出幾個價值觀的小小果實,還都水分不足,指向不明,顯得模棱兩可,若有若無。

“躺有躺的價格,卷有卷的價格”那段,吐槽了幾句公司加班壓榨勞動力,可以算是價值觀的體現吧,但就小火苗那麼一閃,很快又沒了,也過于點到為止了。

還有關于這季脫口秀大賽遭遇大量負面評價那段,勸大家不要那麼容易動怒,咱聽脫口秀奔的是開心,開心最重要。這段也算是在表達一種價值觀吧,但又是那種不疼不癢說了等于沒說的價值觀,而且還是建立在内部梗的基礎上。

除此以外,還有啥?我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一個把“價值觀”作為自己最高追求的脫口秀演員,到頭來根本也沒輸出多少價值觀,哪怕他最後得到了冠軍稱号,回去後梳理這一季,是不是多少也會有點意難平呢?

我當然理解,在追求自我表達和現在險峻的言論環境之間,每個脫口秀演員都要做出平衡取舍,還有李誕、笑果文化、播出平台,都是要層層把關的。有些觀點,還真就隻能那麼點到為止,打打擦邊球,給一個暗示,一個眼神,大家就都心領神會,心照不宣,得靠腦補才能成為一個完整的表達。

可是為什麼,我在其他幾個脫口秀演員那裡,就能看到更為犀利直接能量充沛的觀點表達呢?鳥鳥講述女性困境,邱瑞諷刺商業營銷,那可都是精準打擊,突突突掃射啊。

還有龐博對疫情期間上海居家隔離生活的吐槽。如果按呼蘭說的要呈現人生的痛苦和人間的苦難,要體現社會責任感,那麼疫情就是一個無論如何不可能繞過去的話題,因為這就是我們現在所有人共同面對的最大現實。那麼在這一整季脫口秀大會中,有誰正面拿疫情說事兒了呢?我印象中好像就隻有龐博,他說他居家期間頭發太長隻好梳成雙馬尾,可愛程度直逼王心淩;還說當時物資緊張缺雞蛋,結果朋友想辦法給他送來八十個雞蛋,他隻恨自己當初考的是交大而不是複旦(孵蛋);去年他在段子裡說過絕不可能會有蔬菜盲盒,結果今年就遭報應了,蔬菜盲盒果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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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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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的call back,精準命中現實

這些當然不是疫情期間全部的現實,最尖銳的那些當然也回避掉了,但至少龐博直面了啊,他已經盡最大可能觸碰到了,他和别人是“有”和“沒有”的區别,“1”和“0”的區别。

可能很多人會覺得這也沒啥,看脫口秀不就是想短暫地逃離現實,傻樂一會兒嘛,傻樂總比傻悲強。但我還看到一些人的感受是,現在傻樂已經越來越難了,那些現實過于堅硬和巨大,在心裡無法撼動,隻能一直杵在那兒,根本逃離不了,于是看喜劇也就成了一件艱難的事情,看着别人笑,你卻笑不出來,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的,甚至會覺得累,越看越累。

這季脫口秀大會的評分那麼低,可能多少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吧,觀衆笑的阈值高了,都不太笑得動了,憤怒的情緒倒是說來就來,結果就是看個喜劇邊看邊罵。這個意思,呼蘭其實也點出來過,雖然也是蜻蜓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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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觀衆的原因,演員自己也處在這個現實裡嘛,他們也累,也憤怒,也憋屈,但卻抒發不出來,或者不敢抒發出來。這樣的創作,質量和效果又能好到哪兒去呢?

童漠男這段話就部分地做了解釋,演員的狀态是很難隐藏的,焦慮是會傳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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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遭遇惡評,當事人倒是很有自嘲精神,後面幾期節目沒少拿這個說事。李誕說“一期節目倆小時,觀衆隻能快樂5分鐘”,龐博說“每周看脫口秀大會快樂5分鐘,不看快樂一禮拜”。

在這樣演員和觀衆普遍憋屈壓抑焦慮的狀态裡,還能怎麼做喜劇呢?我覺得還是鳥鳥和邱瑞示範了最佳方式,那就是順着自己的情緒去表達。鳥鳥的喪,邱瑞的憤怒,應該都是他們本身就會經常感受到的情緒,然後他們選擇直面這個情緒,把這個情緒展示給大家,然後通過講述,和大家産生同頻共振,因為大家普遍也都處在這兩種情緒之中。最後,所有人的情緒都得到了宣洩和消解。

如果不能明明白白上價值的話,那就大大方方上情緒吧。價值觀不能做到充分真實的表達,至少情緒可以是充分的、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