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場書接上回。

鬼王無慘把整個鬼殺隊拉進了一座永遠在變化的城堡。無限城。無限,意味着你永遠找不到出口。衆人被分散,各自面對自己的宿敵。

炭治郎和水柱義勇,遇到了猗窩座。

上弦之三。那個在無限列車上殺死炎柱煉獄杏壽郎的鬼。粉色頭發,渾身刺青,赤手空拳的武癡。他隻和強者戰鬥,從不傷害女人。電影用了整整一個半小時的篇幅,來講這場戰鬥。

但你看完才會明白。

原來這不是一場戰鬥。這是一場記憶的複蘇。

炭治郎砍斷了他的頭。按理說,鬼被砍頭就會死。但猗窩座沒有。他的身體繼續戰鬥,頭部開始重生。這是何等強大的執念?

然後,他開始記起。

記起自己本名叫狛治。記起為了給病重的父親買藥,他在江戶的街頭偷竊。記起父親不堪重負,上吊自殺。記起師父慶藏收留了這個走投無路的少年,教他武術,讓他照顧生病的女兒戀雪。

記起他們相愛了。記起他發誓要變得更強,強到可以保護她一輩子。

記起就在他們訂婚的那天,去給父親掃墓回來,師父和戀雪被鄰近的劍道館投毒殺死。

記起他瘋了。一個人殺光了那個道館的所有人。血流成河。

記起無慘出現在他面前。問他:想變得更強嗎?

他說,想。

然後他就忘了一切。

這部劇場版充滿誠意。

它知道觀衆想看什麼。想看ufotable那炸裂的作畫。想看水之呼吸和日之呼吸的特效。想看炭治郎開通透世界,看穿敵人的每一塊肌肉,每一次呼吸。想看那些燃到爆的打鬥場面。

它都給了。而且給得很足。155分鐘,比很多真人電影都長。動作戲占了大半。每一幀暫停都是藝術品。

但它更有誠意的地方在于——知道觀衆真正想看的,不止這些。

還有直面一個問題。

一個人為什麼要變強?

猗窩座的答案,用了一百年才想起來。他以為自己追求的是武學的至高境界。以為自己厭惡弱者,崇拜強者。以為那些不肯接受永生的劍士都是傻子。

他邀請煉獄杏壽郎成為鬼。被拒絕了。他不理解。

他邀請富岡義勇成為鬼。還是被拒絕。他還是不理解。

直到炭治郎那一拳打在他重生的頭顱上。他才突然明白。

他不是厭惡弱者。他是厭惡曾經那個無力保護父親、無力保護戀雪的自己。

他追求的不是力量。是贖罪。

可他連這個,都忘記了。

猗窩座的血鬼術,那些招式的名字——羅針、空式、亂式、滅式——全部來自他和戀雪一起看過的煙花。那個術式展開時的雪花圖案,是戀雪發簪的樣子。

他什麼都忘了。但身體記得。

《鬼滅之刃》系列,就是因為這些而動人。它從不簡單地把鬼當作純粹的惡。每一個鬼,都曾經是人。都有過溫柔的時刻。都經曆過絕望。

蝴蝶忍在這一章裡死去。被上弦之二童磨吃掉。她明知不敵,依然一戰。因為那是殺死姐姐的仇人。電影用了很克制的篇幕來展現她的犧牲,她用手勢傳遞情報給趕來的香奈乎。沒有多餘的台詞。

善逸也遇到了變成鬼的師兄狯嶽。那個背叛師門、導緻師父切腹的叛徒。善逸用自創的雷之呼吸第七型殺死了他。然後昏迷,進入了黃泉。師父在那裡等他,說:我一直以你為傲。

你看。活着的人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戰。他們随時可能死,但死得明白。

而那些不會死的鬼,活了幾百年,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活着。

這是兩種死亡。一種是肉體的消亡,一種是意義的消亡。

哪一種更可怕?

這部電影在日本上映時155分鐘。引進内地,還是155分鐘。

一刀未剪。

這很罕見。要知道這是一部血漿四濺、斷肢亂飛的動畫。蝴蝶忍被童磨吃掉的畫面,猗窩座全身殘破不堪的鏡頭,都保留了下來。

為什麼能過審?

或許因為,那些有決定權的人也看懂了。這些暴力不是為了暴力。這些死亡不是為了刺激。它們服務于一個更深層的主題。

人為什麼活着。

猗窩座最後選擇自我毀滅。他重生了頭顱,本可以繼續戰鬥。但他看見了戀雪。她在另一個世界等他,說:歡迎回來。

他哭了。這個殺人無數的惡鬼,哭得像個孩子。

然後他轟碎了自己的身體。在消失之前,他對炭治郎笑了笑。那個笑容裡有感謝,有解脫。

他終于記起來了。他變強,從來不是為了成為最強。隻是想保護那個在病床上對他笑的女孩。

可是已經晚了。晚了一百年。

他和戀雪手牽手,走向地獄。那是他的歸處。但至少,這一次他沒有忘記她。

電影引入了一個很酷的概念——通透世界。

炭治郎在戰鬥最激烈時,想起了父親。那個病重的、瘦弱的父親,曾經在雪地裡用斧頭殺死一頭熊。他動作很慢,但沒有多餘的動作。他能看穿生物的内部構造,預判每一個變化。

這叫通透世界。

炭治郎進入了這個狀态。他變得無比冷靜。沒有憤怒,沒有恐懼。隻有純粹的觀察。于是他看見了猗窩座的破綻。

這個設定很值得回味。

它不是說你要變得更強、更快、更兇猛。恰恰相反。你要變得更靜、更慢、更透明。

透明到連鬥氣都消失。

猗窩座的能力是感知鬥氣。越強的鬥氣越容易被他鎖定。但炭治郎進入通透世界後,他感知不到了。因為炭治郎放下了“我要赢”這個執念。

猗窩座追求了一百年的“至高境界”,其實一直在他追求的反面。他太想變強了,強到遺忘了自己為什麼要變強。

而炭治郎從不想變強。他隻想保護身邊的人。這個單純的念頭,帶他走到了猗窩座永遠到不了的地方。

這次無限城篇劇場版,技術上已經登峰造極。那些特效,那些運鏡,那些分鏡,都無可挑剔。但真正打動人的,還是那些靜止的瞬間。

猗窩座消失前的那個笑容。戀雪伸出的手。父親的墳頭。師父的道場。

都是靜止的。都是回憶。都是他已經失去的東西。

這是一個關于告别的故事。

告别那些你想保護但保護不了的人。告别那些你恨了一輩子的敵人。告别你自以為正确但其實錯誤的執念。

到最後,連無慘也會告别。這個活了千年的鬼王,這個把所有不幸都歸咎于命運的懦夫,終将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說出他的遺言。

我很期待那一刻。

因為我想看看,一個花了千年逃避死亡的人,在真正面對死亡時,會說什麼。

電影結束的時候,炭治郎和義勇重傷昏迷。鴉鴉們傳來消息:猗窩座已被讨伐。

無限城裡的其他人聽到這個消息,都露出了笑容。那是希望的笑容。因為上弦之三被殺,意味着他們也能赢。

但猗窩座輸了嗎?

從戰鬥結果看,他輸了。被斬首,最後選擇自殺。

但從另一個角度看,他赢了。他終于記起了戀雪。終于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終于可以坦然地走向地獄,而不是繼續在人間遊蕩。

他活了一百年。但隻有最後那一刻,他才真正活過。

所以我說,這不是一部爆米花電影。

它披着爆米花電影的外衣。給你精彩的打鬥,華麗的特效,熱血的台詞。

但你看完回家,躺在床上的時候,會突然想起猗窩座最後的笑容。

然後你會問自己:我還記得嗎?

我為什麼要變強?

我為什麼要活着?

我想保護的,究竟是什麼?

電影不會告訴你答案。因為每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