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片,尤其是卖座恐怖片,常常被一个规则支配:邪恶不会因为死亡而消失。

它们会换个形式,换个战场,继续纠缠你。

记得2022年票房黑马恐怖片《黑色电话》吗?

少年芬尼被变态杀手掳童怪绑架到地下室,靠着一部断线的电话跟死去受害者交流,最终逃脱。他妹妹格温有预知梦的能力,帮他找到了希望。

那部电影的恐怖,来自密闭空间和无力感。你明知道危险就在眼前、却无处可逃的绝望,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今年,续集《黑色电话2》上映。

距离第一部的事件已经过了4年。

芬尼现在17岁了。他杀了掳童怪,活了下来,成了唯一的幸存者。但故事没有结束。真正的恶是超越死亡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这次响在格温的梦里。

她15岁,正处在那个介于少女和成人之间的年纪。她开始做梦,梦见1957年阿尔卑湖营地的三个男孩被杀。还接到了母亲霍普的电话。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自杀了。

这设定很吊人胃口。第一部是芬尼的故事,续集把焦点转给格温。两个孩子,各自承受各自的创伤。芬尼努力从被囚禁的阴影中走出来,格温则要面对家族诅咒般的预知梦能力。

他们一起去了阿尔卑湖营地。营地里只有几个人:管理员和他的侄女,还有两个员工。暴风雪来了,他们都被困住。

然后诡异的事开始发生。

在营地那部断线的公用电话上,芬尼接到了掳童怪的来电。死去的杀手又来复仇了。这次,他能在梦里攻击格温,梦里受的伤会映射到现实。

这是续集的切入点:如果说第一部是物理空间的囚禁,那第二部就是梦境的囚禁。你逃不了,因为你总要睡觉。

作为一部恐怖片续集,《黑色电话2》有一些高明之处。

首先,换战场。

不再是地下室的困兽之斗,而是雪山上与世隔绝的营地。空间开阔了,但孤立无援的感觉更强。暴风雪是个很经典的隐喻——你以为逃出来了,结果发现被困在更大的牢笼里。

接着,换主角。

让格温成为核心。第一部里她主要提供线索,这次她要亲自面对恐惧。一个15岁的女孩,带着遗传自母亲的超能力,既要保护哥哥,又要解开家族的秘密。角色弧光有空间。

然后,引入梦境机制。

我们都能看出借鉴的是《猛鬼街》,这本身不丢人。1984年的《猛鬼街》创造了弗莱迪·克鲁格这个在梦境杀人的恶魔。梦境与现实的界限模糊,死在梦里现实也会死。这些设定不会过时,它击中了人类最基本的恐惧——你做不到不睡觉。

《黑色电话2》用的是同样的逻辑。掳童怪在梦里攻击格温,她脸上就会出现真实的伤口。梦不再是逃避现实的庇护所,而是另一个战场。

还有个巧妙的地方:他们发现掳童怪的力量来自那三个被埋在冰湖底的男孩尸体。只要找到尸体,就能削弱他在梦境中的力量。这给了情节一个明确的目标,让恐怖片有一个可以“战胜”的方式。

以及,真相的反转。

格温在梦境中发现,母亲霍普不是自杀的,是被掳童怪俘获后残害。

这个揭露来得恰到好处。它不但让观众震惊,而且重新定义了芬尼格温兄妹跟掳童怪的关系。他们之间不是随机的受害者和凶手,而是几代人之间血的纠缠。

掳童怪、霍普、管理员,他们年轻时都在这个营地待过。秘密在这里埋藏,创伤在这里传递。这让整个故事有了厚度。

但电影也有它的问题。

最显著的一个是:恐惧的稀释。

上一部里,芬尼是个13岁的男孩,瘦弱,被欺负,无力反抗。他的恐惧是真实的,观众能感同身受。现在他17岁了,经历过那一切,变得更强,更自信。

这对他当然是好事。但从恐怖片的角度来说,这样削弱了张力。

一个反杀过变态杀手的主角,出场是把嘲笑他的同学暴揍了一顿。你很难让这样一个男生显得脆弱无助。

格温变成主角,理论上能解决这个问题,但电影没处理好。它想要格温既坚强又脆弱,既需要保护又能自救,结果两头不讨好。她在梦里被攻击的戏份拍得像动作片(甚至有点无厘头),不像恐怖片。

节奏也有问题。

第一部103分钟,紧凑。这一部114分钟,多出来的时间全花在铺垫和解释上了。营地里那几个新增角色,除了管理员基本都是工具人。他们大多数时间就是为了凑人数,不是为了推动故事。

还有一个更根本的问题:它太像《猛鬼街》了。

梦境杀手,死后复仇,主角在梦里战斗……这些元素单独看都没问题,组合在一起就让人觉得:咦,这不就是《猛鬼街》的套皮版本?

《猛鬼街》有弗莱迪这个独特的反派,有他那套铁爪手套,有他在梦里的变态杀法。《黑色电话2》有什么?一个戴面具的绑架犯,死后还是个戴面具的绑架犯,就是脸上多了点血浆。

掳童怪在第一部里之所以可怕,是因为他的不可预测性,伊桑·霍克把那种变态演得入木三分。他在地下室里玩心理游戏,时而温柔时而暴怒。第二部里,他变成了一个单纯的梦境怪物,失去了那种复杂性。

这样的对比,也引出一个问题:恐怖片为什么很难拍好续集?

因为恐怖的核心是未知。第一次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会被吓到。第二次你知道套路了,恐惧就打了折扣。

好的恐怖片续集会换玩法。《异形2》从恐怖片变军事动作片。《电锯惊魂》系列每一部都设计新的机关。《招魂》宇宙不断升华家庭羁绊。

《黑色电话2》也试图换玩法,从密室逃脱变梦境对抗。但换得很不彻底。它还是在重复第一部的情感节拍:无助的孩子,变态的杀手,死去的受害者来帮忙,最后绝地反击。

它最应该做的,是深挖创伤。

芬尼杀了掳童怪之后的四年是怎么过的?噩梦,失眠,过激反应?他怎么看待自己杀了人这件事,哪怕那个人是恶魔?格温怎么面对母亲的“自杀”,怎么应对父亲的酗酒和暴力?

电影大约四分之三处,格温对芬尼和父亲说,你们用酒精和药物逃避创伤。但这样的指控只是点到为止,没有深入。

如果续集真的要拍创伤,那就应该拍一个关于创伤如何在家庭中传递的故事。霍普的创伤传给了格温,掳童怪的暴力传给了芬尼,而他们的父亲用酗酒来麻痹自己。这是一个三代人的诅咒。

结尾其实暗示了这个方向。格温接到母亲的电话,听她说自己为女儿骄傲。她们和解了。断裂的联系得到了修复。

但这个和解来得太轻巧了。

归根到底,《黑色电话2》给人的感觉是:这是一部还不错的恐怖续集,但它本可以更好。

它没有冒那个险,去拍一部真正颠覆性的续集。而是选择了复制粘贴一些稳妥的元素,给了观众一些肯定不会冒犯他们的东西。

这没什么错。商业片嘛。

可是当你看完走出影院,你会记得什么?

记得格温在冰湖上寻找尸体?记得掳童怪在梦里攻击?记得那些被害男孩的灵魂把掳童怪拖进冰湖?

也许会。

但你更可能记得的,是第一部里那种窒息感,那种封闭空间里发自肺腑的恐惧。

这就是原创和复制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