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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部中青年男性群像電影。
全程四川方言,有字幕。
不到兩個小時的正常電影時長。
應該稱不上是合家歡,内有格鬥流血、動刀子和酒瓶砸頭等一系列場景,各位自行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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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電影在看與不看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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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看,是因為我當年看王寶強2008年出版的那本自傳《向前進》的時候,同時在看老舍的《駱駝祥子》。
當年王寶強26歲,貧寒出身而大紅大紫,影視生涯和個人生活都正在徐徐展開一幅美好畫卷,他的自傳結尾有一句很振奮人心的話,大意是“我相信,我的生活一定會越來越好,不斷向前進!”
而出版于1939年的《駱駝祥子》,祥子也26歲,他在最後卻是“他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了,既沒從洋車上成家立業,什麼事都随着他的希望變成了'那麼回事'”。
我有樸素的愛國心,我一下就被這個對比觸動了。我想70年的變化真大,我們真厲害,青年的生活真不一樣了,有活路!
情感的天平就是這麼自然而然傾斜的。我選擇為這部電影花錢,全是感情,沒有理智。
花錢的時候沖動,回來一算賬,人就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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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看:
單純從寫故事的角度來說,改編恩波格鬥事件,很難弄。
一個常規的故事通常要有一個定海神針,故事的其它方面圍繞這個主體展開,作品即人,這就好像人要先有自己的主心骨,才能依據主心骨來安排工作和生活一樣。而恩波格鬥事件本身是三股等同的力量纏鬥在一起:偏遠地區青少年的現實生存之路、創始人的心路曆程和網絡看客的旁觀目光。要從這個真實事件中分出主次,有序安排,這對創作團隊來說,如何取舍,将是個極大的考驗。
《八角籠中》沒有通過這個考驗。
如果你也看過電影,就會發現,它的故事很碎。挺忙活,也挺碎。
造成這種觀感的因素目前來看至少有三個:
1,主要是因為故事主次取舍不當;
2,創作周期過長,中間多次修改影響成片的連貫性;
3,鏡頭語言有待提高。
2顯而易見,3最後講,先說1。
從原事件中取舍主次,最難的方向是把看客目光當成主體,它不參與現實卻能颠倒現實,這玩意兒太飄忽了,太觸及靈魂另一面,把它當主體,一不小心就會變鞭屍,所以本片設計讓它退回去做故事的轉化器,用來扭轉局勢,是更恰當的選擇。
最好寫的方向,自然是青少年現實生存之路。青年要有活路,要找活路,窮小子的發達史,全球人民喜聞樂見。理想設計應該是以大泷山劫道小孩的出路為主體,輔之以創始人向騰輝曾經被迫中斷的格鬥人生,如此兩代人齊心合力,薪火相傳,從沉重的現實中騰飛起來,不屈、昂揚、奮發,這樣走,故事的調性會比較符合王寶強本人留下的大衆印象,這種觀影期待也是我這個觀衆走進電影院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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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是,王寶強做父親了。
我知道這個轉折很突兀,我可以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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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片中,創作團隊沒有選這個最好寫也最容易掙錢的主線,而是把創始人這條線從輔線上拉上來,拉成了主線。這部電影總共兩個小時,卻給了向騰輝一個人接近一個小時來醒神他還是要幹格鬥,太奢侈了,太偏心眼了。這種級别的偏愛隻能是具備創作主導權的人才能掌控的,而擁有這部電影絕對創作主導權的人是誰呢?
是集主演、編劇之一、導演和總制片于一身的,王寶強。
(我們必須得承認,能走到這個位置,王本人是很厲害的。)
這部電影的設計帶着很強的王寶強個人色彩。
走這條主線也未嘗不可,群像戲變主角戲,主角戲靠深度取勝,出岔子的地方在于,王主導的創作團隊,沒有把創始人當成創始人來描繪,而是把這個創始人置換成了一個父親。
這兩者之間的區别可太大了,最簡單的,創始人是職業/社會身份,父親是家庭角色,可以是父親型創始人,但成片是父親。
向騰輝是一個父親。
還是一個傳統型父親。
今天的傳統型父親脫胎于封建大家長這個模闆:他是唯一話事人,他控制全局,他保護你的同時,也擁有權力越過你的個人意志來替你做決定。
這就是片中的向騰輝。
向騰輝确實遮風擋雨,有事兒能指望得上,你也可以看到他絕大多數時間都在處理很實際的外部問題:怎麼活下去,上哪兒弄錢,孩子能不能上學,關心弱者,反抗不公,真的是四處滅火。
同樣的,向騰輝也很,爹:什麼都自己扛,不大溝通,扛不住了就天崩地裂。解散團隊那節是這種特征的集中爆發,我不知道别人看這一節在想什麼,我腦子裡隻飄過這麼一行字:爹要鬧脾氣了!爹要賭氣了!經曆過的人自然懂我在說什麼。創始人要員工轉會是要事先溝通的,但爹可以随便處置自己的孩子。這個場景其實很嚴肅,但我真的噗嗤笑出來了,這也太寫實了。
因為太靠近“父親”,創始人的兩個主要魅力就消失了:
第一,闖勁兒。
這個魅力其實是王寶強的強項,《向前進》也不隻是個書名,更是他自己的生活,他從貧寒之家起身一路到少林學武到大紅大紫的演員生涯再到如今的轉行導演,沒有闖勁兒是開拓不出來局面的。所以向騰輝如此被動我很意外。你仔細想想,向基本是靠外力推動來生活的,辦格鬥俱樂部是缺錢,收留孩子是迫不得已,辦格鬥學校是小夥伴王鳳順水推舟,去對峙改變局勢是孩子在受苦,這倒确實凸顯了他們現實生存環境的嚴峻殘酷,但現實主義不是這麼用的。現實主義不是安于現狀,維持現狀的叫治安人員,創始人天生就是來打破局面的。向騰輝太老黃牛了,他失去了創始人的力度。
第二,團結人。
最主要的當然是團結集合在他麾下的小孩兒。我預想應該有個場景,是向與小孩子們閑聊天,來展示他本人對格鬥的熱愛。格鬥不止是一條活命的路,更是一條通往精神啟迪的道路。當命運沉得要沒頂時,你怎麼辦?扛住它,咬着牙,不光要活出人樣,跟要活出精彩來。這本來也是王的強項,他是非常強烈認可“電影人”這個職業身份的,他的這種熱愛甚至足夠吸引我這個遙遠的人花錢去看他的心願産生的作品,向騰輝沒有這種“格鬥人”的自我認知和熱情。
再則,人要有朋友。向騰輝的同齡朋友隻有個小夥伴王鳳後來也沒跟他繼續辦格鬥學校。也沒有什麼女同胞的身影,失智的母親,兩個姐姐一個不說話一個殘疾,隻有一句台詞的王鳳愛人,還有個懵懂的小女孩,底層男同胞過的慘,底層女同胞連聲兒都沒了。——創作視野一定要打開啊,那可是占據人類社會另一半的人口,和錢啊!——也不是一定要弄感情戲,異性戀感情戲現在也沒啥好看的了,不弄反而省口角。我心想你設計個爽朗的做菜阿姨整點日常生活的溫暖也行啊,結果轉頭就是向騰輝自己在剁大排骨,我本人是非常不贊成把作品人物跟創作者本人完全對應起來的,但這個既當爹又當媽的場景,真的很難不讓人聯想創作者本人的生活狀況。
咱就是說,整個創作團隊,就沒一個人覺得,向騰輝也太孤獨了嗎?——當然也許正是這份孤獨感,這種共通的人情,消解了傳統型父親身上常有的那股煩人爹味兒,孤獨的老黃牛可太讓人煩不起來了。
這樣的向騰輝怎麼會是個創始人?他真的隻是個筋疲力盡的父親。
大家發現沒有,成片的故事主線已經偏移主題了,它從一個講格鬥的商業片,好像确實有點偏移向了一個講向騰輝個人生存狀态的文藝片。但它又不是一個文藝片,因為我在看的時候沒睡着哈哈哈哈哈。内容和形式互相決定,現在電影的故事和類型都要幹起架來了,再添上一幫還需要向騰輝拉扯的小孩兒,整個故事顧此失彼,東倒西歪,簡直太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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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回到之前,為什麼王本人是個父親,對創作這部電影來說,是個“問題”?
因為作品即人,王把自己對于“父親”這個人生角色(孩子的父親、項目的總負責人、人生新階段都可以算在内)的不安和迷茫投射到了向騰輝身上。
電影有不少鏡頭在拍攝向騰輝一個人的背影,這些背影合起來,真的很像是王本人在愁得歎氣,整部電影就這麼着隐隐約約沾上了一種由于哀婉的氣質。這種氣質,我仔細思索了一下,指向的是一種 自憐。這很奇怪。我隻在古典男性身上讀到過這種情緒,他們那時有更大的爹-皇帝-壓制着,一個當代男同胞,一個有實打實人生業績在身上的中青年男同胞,在領導着一個這麼大的電影項目時,出現了這樣一種“自憐”,真的又稀奇又令人驚訝。這自憐并不令人讨厭,它不乞求觀衆的憐憫和關注,它隻是王本人借向騰輝這個角色在問自己:這是怎麼了呢?
這個其實還可以繼續往下談,但再往下就要從合理推測變成惡意揣了,就打住吧。
這種真誠的自問,其實是精華,隻是也許王自己都沒意識到,潛意識無法跟現實達成共識,就,打架呗。
創作是剖開自己的心給别人看,他的疑惑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拽着向騰輝連加整部片子跑向了文藝片的方向。如果是以商業片的标準來看,王作為“父親”對創作這部電影,怎能不說是個“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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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對此沒有意見。我是看重創作者的創作本心大于創作技巧的。更何況,改編恩波格鬥事件真的太難了,它從故事取舍上已經如此艱難,很少有人提到的是,這種體育片是最難拍的。因為體育片是戰争片,而你拍戰争片的時候,你知道自己在拍戰争片,你拍體育片的時候,你真不一定能意識到。有些事你意識到達不了,你做起來就超!難!的!我不清楚王為什麼要選這麼個難上加難的題材,難道是因為可以照見他自己的青少年時代嗎?還是真的就是社會責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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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說3鏡頭語言。鏡頭語言是電影的本質,是電影的核心。這裡篇幅有限不再展開,隻說兩個地方。
第一個地方是開篇向騰輝受審查時,觀看那個網絡視頻之後的一系列微表情變化,太漂亮了,人能在這個行業内站穩腳跟是有很紮實的原因的,可惜鏡頭沒有傳達出這種層次來,這個表演就流失掉了。
第二個地方是那句經典的“大泷山的娃兒你管他!”這句話如果配合大泷山的閉塞山景,就更有沖擊力了,電影好幾處都該用鏡頭表現的時候,選了用文字陳述,這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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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上,這個電影可以打三星。
一星基礎分,能做完上映就很了不起了,這太難了。
二星給配樂,我第一次見配樂承擔旁白功能的。
三星,一半給王寶強開頭那個表演,一半給川劇變臉那一系列鏡頭語言,太美了,可惜沒能把這種經驗拓展到全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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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大熒幕太殘酷了,醜人就是醜人(不是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