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以繼日》對飄渺幻想和腳下現實的凝視
讓觀衆折服,同行看了會自卑。濱口竜介這部文藝的商業片,采取低飽和度的幻想與現實環境的高飽和暖黃色調,就像是雙面對開的禮物盒,要耐心去拆解。
故事上,讓迷惑性和神秘性共存,講述一個女人愛上了兩個相貌完全一樣的男人。觀衆眼睛随即開始捕捉這兩位既相同又不同的男性角色上的關聯性和差異性。
是像《情書》一樣非常精妙且唯美的愛情故事,在日本獨特的民族審美情趣(物哀、幽玄)設置一個絕望卻意猶未盡的劇作沖突?在看到影片後半部分會發現性格截然相反的兩人,同時出現在一個場景之中,而涉及到女子的選擇,當然不同選擇的源動力是不同的人生觀和愛情觀,個人覺得這更像基耶斯諾夫斯基的《兩生花》和安德烈·祖拉斯基的《着魔》借助具體的社會背景做着一種影像實驗,用電影獨特的表達,探讨人生的無奈與悲哀。朝子為什麼不能憑着最初對愛情的沖動和麥一直流浪到底?因為和亮平的相處讓她依賴現實的穩定;那為什麼在長期的穩定、平靜之中又會期待短暫的激情?因為水在流,人在變。
朝子與麥和亮平的相遇,導演用了不同的技法來表現不同的内心情緒,對麥是戀愛本能的沖動;對亮平最初隻是作為感情替代的驚訝。
與麥初遇的攝影展,照片牆展示孩子的出生,可能寓意一段新鮮感情的開始、與麥相遇,現代的電子樂,增添神秘感和傳達懸氛圍時,更多凸顯的是朝子内心中難以抑制的興奮,也是對麥的人物性格做一層聲音的預設,她十分渴望與麥相遇,導演技法上,兩人本來分道揚镳,但是開頭時小孩的鞭炮讓彼此打破了視距,如果是用簡單的天氣來表達一種戀愛的初遇,會很濫俗,所以不平凡的事件就是路邊的鞭炮炸裂聲,延後的三聲鞭炮炸響,升格攝影的慢鏡頭方式拍攝兩人,戲劇感十足,隐射這一切是那麼的不真實,這是對麥的感覺,雖有些飄渺、失真,但卻是一見鐘情。
亮平與朝子第一次相遇是在相對封閉的辦公室内,環境不那麼開闊顯得很壓抑,代表兩人錯位的情緒,也是“一見鐘情”癡迷的呆看以及刻意的搭話,都是亮平深陷朝子眼眸的心理反應,之後他将一步步深陷其中,成為替代,期待着愛的回應與身份的轉正。
朝子對待亮平感情的心理變化過程,是用鏡頭語言配合場面調度完成的。朝子是一個性格不顯露的角色,要展現情緒的波動需要靠導演的技法幫助她完成。
看攝影展的時候,景深鏡頭焦點在朝子的表情上,她想起了第一次和麥相遇的影展,而從身後入畫的亮平打破了這段思緒,她本能會立馬躲閃。
朝子剛開始對身邊的一切都是表現得并不在意,似乎有一種隔閡感,一個局外人的身份遊離在場景之中。從攝影機的距離感和構圖的使用上看得出,把她故意安排的離畫框很遠,處于一個封閉畫框的後景之中。
但是,作為主角的朝子每一次做出某種改變都決定了影片的發展方向,并帶來意料之外的驚喜。這個感情與言語行動都很封閉的人始終處于導演安排的情感漩渦的中心,亮平換票想與之相遇,由于朝子的缺席,所以那場演出自然沒了意義,被一場地震所替代。濱口自己解釋說:2001年的地震,在東京影響不如福島大,但是很多東京的民衆自發的組成救援隊去捐獻物資和給予幫助,而朝子也是因為内心情感的負罪感才選擇和亮平在一起的。
我的理解是,地震是讓朝子做出第一次重大的選擇“戲劇鍊條”,連接劇情的走向發展;情感的補充上,女孩在災難面前她也需要一個安慰和依靠,而亮平是目前最好的替代人選,但這裡的選擇不是出于愛本身。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兩人在一起後,時間跨度為五年那麼長(這裡五年作為時間的跨度非場合理,不是黔驢技窮的強行叙事或轉場)因為沒有愛這個最直擊人心的情感存在,所以亮平和朝子一直沒有動靜,這五年隻是在一起而沒有結婚。
真正有了依賴的愛是在回家的途中,“下高速”的潛台詞是到家了嗎?這是亮平和朝子共同組成的一個溫馨之所。回到家裡,朝子這個冰冷的女子反常的展露了熱烈的愛,這裡是她真正喜歡亮平,但是“喜歡”和“愛”程度相差還比較遠,這裡的喜歡不是本能的、也并非是能排除萬難的沖動,更多的是對于亮平付出的一種回饋。
濱口說過:想借助身邊一切的人來表現朝子對感情的态度,對于片中角色的安排上,更多的是給朝子提供境遇和選擇參考。如果按照之前的發展,朝子和亮平感情會迅速升溫、和朋友們一樣迎來愛情的結晶,但是春代的出現打破了平靜,她把那段最應該被遺忘的、包裹着鳥居麥的記憶帶到了兩人的感情生活裡,平靜安詳的水面,被風掀起了波瀾。殘忍的是,她卻用自己的經曆告訴朝子要服從現實。
送走朋友後,朝子準備向亮平坦白麥的存在,亮平終于鼓起勇氣詢問結婚與否,朝子立馬關掉了喧嘩的水龍頭,這時由于場景突然失去聲音變得安靜,氣氛也因此變得凝重,觀衆已經完全被朝子可能做出的任何回答所吸引。
再次關掉水龍頭,代表重要的瞬間即将到來,這個全景濱口切的非場小心,因為情緒要在此得到釋放,沒有比這更合适的拍法了。
為了掩飾内心中的不甘,亮平漫不經心的回答更多的需要自然而然的動作支撐,這裡讓他繼續洗碗是很好的選擇,他不服氣不痛快,但是水管的流水和日常家務撫慰了情感的崩裂;隻是在某種程度上,在觀衆看來這份不悅和不甘其實是被放大了。
懷孕的鈴木情感集中爆發,追着亮平的計程車,最初她是喜歡亮平的,隻是明白在亮平的眼中沒有自己的身影,轉而迅速和串橋完婚懷子,這裡是對自己内心情感的不忠但卻是對現實的折中和妥協。
看望得漸凍症的老友,與其母親交談。對應影片開頭與麥一起晾衣服,這場雨是因為現實原因必須收掉幹了的衣物,所以是現實的凝結,但這也是一場悲傷的太陽雨,雨是對過去與麥那段缥缈的失真的感情畫上句點。還好這位母親用自己的經曆告訴她曾經的自己為了愛情不顧一切,跨越道德、地域的限制僅僅是去和愛人吃一頓簡單的早餐,沒有這場雨會讓這位過來人的開導陷入一種被道德審判的尴尬位置,濱口竜介把臨界點掌握的恰到好處,讓這場雨下在朝子心裡,讓她足夠冷靜,更多是鼓舞朝子勇敢的去尋回與亮平那曆經磨難、彼此試探的愛情提供一個參考和契機。
當然,片中不乏有趣之處,濱口似乎是一個貓奴。在亮平和朝子的感情生活中,場景設置中,充滿了貓的元素和設置,并且用貓的姿态回應兩人的愛情狀态;貓也是兩人甜蜜感情生活的象征,結尾丢貓和找貓是彼此對愛情的試探。
亮平說貓丢了,是為了檢驗朝子是否真心想尋回貓——尋回彼此即将消散的愛情。當得到朝子用行動表明的肯定“回答”後,把貓遞給她,意義不言而喻。
日本電影很多時候喜歡展現自然主義的風格,在攝影的處理上不是非要傳情達意,有時就是為了純粹的好看。兩人轉換的視角凝視,透明的傘前亮平走過(道具的精心選擇也很重要),那場激烈的追逐已經表明了朝子的選擇。
(丢傘現實原因是為了降低奔跑追逐的阻力,内心上的選擇是朝子下定的決心)
在兩人棄傘互相追逐的過程中,亮平在前面奔跑,後面的朝子緊緊追随,是在這段感情中被動與主動的轉化,太陽光緊随其後,想要照射在兩人身上,在那片綠色的河畔上雕刻出光影的變化,不管是後期戲劇的追光特效處理、局部點亮還是真實在場景中對光線的等待,無論如何情緒渲染十分到位。
麥,是波瀾壯闊、自由放浪的大海,無拘無束,他給的愛,美好地像幻想。
亮平,是看似肮髒且平靜的河流,他才是生活的本質,那份褪去激情後的責任與依靠。
朝子的選擇是生活的本質,愛情偶爾會遭遇風浪,但是終究歸于平靜,真正熱烈的愛不是短暫的激潮也不是飄渺失真的幻想,而是細水長流的河流,它一直在一直流淌,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