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個看起來完全沒有交集的獨立故事,但角色身上的确都有着某些共性。盡管它們類型、風格很不一樣,但整合到一起,就是在借個體去表現集體的共同命運,進行“傳統”與“進步”的思考,表達對“土地”和“根”的情感,對膠片/香港的情感,膠片/香港本應是什麼樣?現在又應該是什麼樣?當然,也透過人與人、人與時代之間的關系,表達了各自對于膠片/香港舊時代退場的情感,連續性蠻強,對主題的貫徹也還算清晰。
七個短片雖然隻是按時間排列,但順序上仍然是要比《我和我的祖國》系列實在很多,洪金寶→許鞍華→譚家明→袁和平→杜琪峯→林嶺東→徐克,基本上是越往前越溫吞含蓄,越往後戲劇性、可看性越高(個人觀感就是越往後越好看)。從袁和平那段開始發力,後面每個導演的特點愈發清晰。形式感越強的導演,在這短片集中,發揮就越自在。相反越偏重叙事或動作片的導演,就有些施展不開,處處縮手縮腳了。
最後三個故事(杜琪峯、林嶺東、徐克)最像是那類久違了的“香港電影”,尤其是杜琪峯和徐克,跟最近這些年他倆拍過的片子相比,兩個短片的可看性太高了。七個人裡面,譚家明、徐克都是自己親自剪輯,杜琪峯的剪輯是銀河老夥計大衛·李察森(近期的《神探大戰》也是他)。
總之,影片創作的初衷是緻敬膠片,或者說緬懷膠片。但放到整部電影的語境當中,膠片又不僅僅是膠片,它作為一種載體的功能被放到最大,而它所承載的事物在七部短片的推進中也越發清晰凝重。這事物,就是創作者們記憶中的香港。
洪金寶的《練功》,實際觀感最無趣的一段,僅僅是純粹的“懷念”。在膠片時代拍攝香港動作片,是最麻煩、最痛苦不過的事情。像練功一樣,重複重複又重複,肉體折磨和膠片轉動是并行着的,幹的都是力氣活,費力又不一定讨好。
許鞍華的《校長》,也同樣有些亂陣腳,還沒等形成節奏,就已經在溫吞中結束了。隻有腦補套入她過往作品中的某些人物關系,才能讓這個短片故事直白許多——膠片就是一位情人,自己年華老矣,但她卻比自己消逝得更快。多年以後再想起來、看得見的,仍然還是那張年輕的臉。
譚家明的《别夜》,情節相對來說更集中,畫面更有設計感,氛圍營造也朦胧許多,這對一部短片制作來說是合适的。在決意告别與難離難舍之間糾纏,讓整個“别夜”的氛圍像被黏住。他覺得,“最後一次”同“第一次”一樣重要,要充滿儀式感地面對消逝與死亡。膠片是如此,港人的舊情懷、舊時代也同樣如此。
袁和平的《回歸》,在七部短片中持有着最開放、最看得開的态度,舊時代與新事物形成融合。借黃飛鴻之口說出來的就是:“不中意喊打喊殺,凡事都要講道理。”但故事也許太過老套了些。
杜琪峯的《遍地黃金》,仍然是一以貫之的宿命論,意外叠發,人生永遠都沒法如意。“貪婪會導緻恐懼”,既然未來的事情誰都說不好,那現在就不要先下結論。衰到底路都會觸底反彈,升到頂峰都有機會迎風跳樓,膠片的存在、香港的存在,都要在這種迷茫中進步下去。
林嶺東的《迷路》,态度最決絕也最直白,充滿了猶疑與糾結,讓膠片橫屍慘死卻又陰魂不散。傳統被視作是“根”而非“老土”,但西化又無可避免,這樣的沖突其實直到故事結尾也沒真正解決。唯一的辦法,就是我們真的要接受它的死亡,然後繼續生活下去。
徐克的《深度對話》,在全片最後用盡“怪力”把前面所有冷靜的凝視都給晃了一把。膠片一旦沒了,那以前的真真假假就都不作數了,誰是醫生誰是病人?誰會被記得誰會被忘掉?誰又能真正掌握話語權和“重建”權?一方面這是對膠片消逝的遺憾,但另一方面,數碼技術的出現又是對這種遺憾的“亡羊補牢”,兩者互搏能有赢家嗎?精神病院都要被不斷燒毀重建,銀幕内外你你我我,誰看誰都是精神病而已嘛,哪還需要在意那麼多。
最喜歡還是《别夜》《遍地黃金》《深度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