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都會有自己在家裡做冰激淋的記憶吧。把配料倒在自制的模具裡,或者直接把盒裝酸奶或者飲料瓶扔到冷凍櫃裡,拿出來的時候完全是一個冰坨,那種想要快點吃又咬不動撬不開的感覺,實在是讓你後悔為什麼要把它凍進去。
電影裡,良多回到媽媽家,用勺子不耐煩地挖着味道很淡又充滿冰箱味兒的“甜水冰”的時候,心裡一定一萬隻草泥馬跑過。這不過是生活中最不值一提的一件小事。時間的長河裡,本也就沒有什麼大事,在不斷和柴米油鹽雞毛蒜皮的對峙中,我們已經走過了不少人生的關口。
《比海更深》相對于是枝裕和的其他電影,有自已出挑的特點。
台風的到來與離去作為一條明線把整個故事串聯起來。由于良多離婚,需要給孩子撫養費而産生的一系列行動也是推動故事前進的一條主線。還有一些他找已故父親的畫便簽的叙事線、調查離婚對象的情節線、關于蝴蝶而引發的感情線等等。因此這一部電影對于導演的其他作品,有了相對明确的劇情走向。
阿部寬在《比海》中的形象也更顯小人物的喜感:放不下寫作的夢想但自己的書一直賣不出去、偷拍不同跟蹤對象以此威脅掙錢、掙了錢馬上去賽場賭博又輸個精光、放不下前妻于是悄咪咪地尾随還暗自生氣、沒錢給孩子的撫養費還窮大方給兒子買美津侬的鞋,自己買美津侬手套的願望一再順延......有喜感的小人物更加拉近了與我們的距離,更容易讓我們飽嘗他在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具下,流露出來的酸澀與憂傷。同時也讓有些橋段變得更有戲劇感,比如良多在外婆家的卧室裡,小心翼翼地問前妻:你和那個男人“那個”了沒有,之後又賤賤地對前妻動手動腳,惹來前妻的大力一拳,成年人的崩潰也不過如此吧。
食物與冰箱在《比海》中有了新的诠釋角度。
雖然兒子對“甜水冰”牢騷不斷,但媽媽送完兒子回到家,還是馬上把玻璃杯重新灌滿甜水凍進冰箱裡;台風夜一家人吃咖喱的時候,良多質疑這魚湯咖喱已經凍半年了,卻引來媽媽和前妻的共同嘲諷——男人就是對日期太過敏感。在《步履不停》中,女兒說看着塞滿東西的冰箱時候告訴媽媽,冰箱是為了冷藏東西,但老人卻說:塞滿了才有安全感。兩個電影的表達語言不同,但似乎都在告訴我們——冰箱裡裝着的,是父母對孩子最沒有保留的期待,也隐藏着父母心裡永遠不會說的密辛。的期待在我姥姥家,東西最滿的地方也一定是冰箱,姥姥的冰箱總會變出無數的美味,溫暖了我的整個童年,直到今天。
從未出現的良多父親,在這裡也扮演着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典當行是一個實現良多父親人格的重要地點。“典當”這個意象在全篇一共出現了三次,第一次是良多偷偷找錢的時候,發現自己以前攢的郵票全被父親當了;第二次是良多去當掉相機時,才得知父親的那幅畫是一個赝品;第三次良多終于找到價值30萬的硯台,正當他高興的時候,老闆竟然讓他在自己寫下的書上簽名,原因是父親在良多新書出版時,買了很多一一送給鄰居好友,覺得自己的孩子以後會非常成功。
在良多和家人的眼裡,這是一位遊手好閑就喜歡買彩票,隻有字寫的還不錯的小市民父親,在典當鋪,我們卻可以逐漸看到一個默默付出和暗自為孩子驕傲的父親。就像我們不能否定他的不成功和不上進一樣,我們也不能否定他對子女比海更深的愛。
台風之夜,良多悄悄找母親藏起來的錢,千辛萬苦找到了櫃頂的絲襪,卻是姐姐早已準備好的圈套和嘲諷。
母親在回憶中對良多說:如果現在不及時做些什麼,留住身邊的人,以後再深的思念都無法帶回離開的人;在聽到歌曲裡唱到“比海更深,比天更藍”的時候,又說:我從來沒有愛誰愛的比海更深過...生活之所以能下去,是因為我們沒有這樣做過,我們才能去尋找快樂。
也是在這個台風的夜裡,爺倆冒着大雨跑到滑梯裡,父親難得正經地跟孩子說:是否成為想成為的人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你是否在為了實現夢想而努力生活。似乎“努力生活”在日本社會的激變中,慢慢變成了一種帶着高光的呐喊,但在枝裕和的電影裡,這句口号找到了它更加現實和踏實的歸宿,在每部電影裡也生發着不同的表達形式。
這些片段,讓我在《比海更深》中的淚點更少。是因為在我看來,這部電影給到了我們一個挽回的空間,一個選擇的機會,也就是說我們有機會在這裡看到未來的行動。良多可以和孩子和前妻間有一個更好的狀态、可以和姐姐走向和解、回報母親也還有機會。
而母親真的沒有愛的比海更深過嗎?不,她這樣說,隻不過是想讓良多好受一點罷了。孫子一句“把奶奶接到大房子裡住”就可以讓她淚目,她可以卑微地問良多的前妻“還有可能嗎”而悄悄流淚,怎麼能沒有那個比海更深更愛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