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和魔鬼一直是西方宗教電影叙事中的兩個重要的對立形象,正義與邪惡總是在相互鬥争,對抗,一方企圖戰勝另一方,大部分電影讨論的是前者如何戰勝後者,然後一個和諧美好的結局告訴人們魔鬼已經被消滅,邪惡也被祛除,上帝再一次獲得了人們的信任,總之,人類得到了拯救。


在莫裡斯·皮亞拉的這部電影中,上帝和魔鬼的戰鬥體現在了多尼桑神父和他自己以及周圍人所犯下的罪惡的較量之中。影片一開始就讓我們看到多尼桑的信仰發生動搖,作為一名神父,他覺得教堂裡的禮儀已經沒有辦法讓那些堕落的得到救贖,就連他自己也常常受到魔鬼的折磨,每天早上,他用鐵鍊抽打自己身體,通過這樣的苦修讓自己獲得上帝的寬恕。他有時還會突然暈厥,說明他的精神世界發生着激烈的鬥争,對于多尼桑來說,魔鬼是一個強大的敵人,絲毫不弱于上帝。




影片展示了罪惡和堕落,叛逆的穆謝特和多個男人發生關系,當她發現這些人并沒有真正愛她時,她選擇毀滅别人,最後毀滅自己。穆謝特是影片着重表現的一個角色,她出現在第二個段落中,這個段落和之前多尼斯的故事線似乎沒有任何關聯。電影在結構上看起來随意而沒有章法,穆謝特相繼和兩個曾經的男朋友吵架之後就退回到人群中,成了多尼桑試圖拯救的一個罪人。不過他失敗了,或者說他早就看出來穆謝特心中的絕望已經壓過了繼續生活的希望,無論如何,向上帝祈禱對她而言已經沒有意義。


《在撒旦的陽光下》根據法國作家貝爾納諾斯的同名小說改編,這位作家也得到過法國另一位著名導演羅伯特·布列松的青睐,《鄉村牧師日記》和《穆謝特》也是根據他的小說改編。在一次采訪中,布列松談起他的小說,是畫面,而不是分析或心理學。這與布列松喜歡在處理影片時做減法不謀而和。





比較皮亞拉和布列松的幾部作品,有相似,也有不同。内容方面它們都關涉着人的宗教精神和信仰,尤其是《在撒旦的陽光下》和《鄉村牧師日記》都以上帝的代言人牧師為主角,他們在影片中首先是人間的觀察者,能夠洞悉身邊的那些有關背棄信仰的故事,多尼桑甚至有着直接看透一個人的内心是否藏着邪惡秘密的能力,也正因為如此,他發現太多的人已經無可救藥,每天來到教堂祈禱忏悔也無濟于事。


其次,他們也是自我審視的反思者,電影帶領我們進入他們的内心,可以說這兩部作品都是關乎牧師個人的自傳,他們一邊觀察着形形色色的人,一邊思考自己是否也有不純潔之處,是否能夠以上帝之名來寬恕那些犯罪的人,寫日記或者摘錄《聖經》中的箴言似乎是他們與上帝交流的方式。兩部電影都是非常文學化的,電影隻是用圖像和聲音重現了文字所負載的意義,更直觀,更深入人心。





把《在撒旦的陽光下》的對話整理出一個對話錄,那肯定是一本思想深刻且措辭高雅的文學作品,無論是神父與神父之間、神父與普通人或普通人之間的對話都好像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具有非常深邃的内涵,或者說,直抵人心。其實這非常考驗字幕組的翻譯水準了,否則我們很難理解。


不同之處在于皮亞拉的電影要比布列松更具有寫實的傾向,不拘泥于視聽層面的形式,布列松一向以嚴苛控制演員的表演著稱,鏡頭往往粘着在身體的某個部位或表情上面。皮亞拉給了演員更多的表演空間,隻要能夠表現出劇情需要的情緒,演員可以盡情發揮,無論是多尼桑的痛苦與煎熬,還是穆謝特的絕望與崩潰(比如那聲令人措手不及的尖叫),都能讓人深刻地記在腦海裡,也正因為如此,有許多演員都願意與皮亞拉合作。





影片中鏡頭的移動也更加靈活,但是不會過分彰顯自己的存在。隻是嚴肅的宗教、信仰罪惡和救贖的話題讓鏡頭看上去非常的冷靜凝重,影片的色調也基本上都是青黑冷色調。大部分時間裡,多尼桑總是處在負面情緒之中,憔悴不安,心事重重,在他遇見誘惑他的魔鬼的那一天,畫面陰暗到隻能看清兩人貼近對話時的臉,沒有光,好像魔鬼将要把多尼桑吞沒。


看這部電影就好像是在閱讀聖經故事,有關如何寬恕、是否信仰上帝、如何對抗魔鬼、看多尼桑怎樣同人們讨論罪惡和堕落,最後讓小孩複活的神迹就像耶稣到處為人們排憂解難一樣,顯現出上帝的榮耀與恩澤。不過電影并不是把多尼斯塑造成一個無所不能的神,魔鬼已經進入了他的内心,像他這樣擁有特殊能力、并以感化蒼生為己任的人,勢必要被人懷疑和針對,和耶稣一樣,哪怕他做了那麼多的好事,最後還是要被釘在十字架上。





諸如穆謝特那些人已經不相信《聖經》裡的那些箴言和福音故事了,肉欲的享樂、複仇的快感、對不切實際的永恒事物的追求已經蒙蔽了他們的雙眼,上帝的光已經不能再照入他們的内心。多尼桑感到無能為力,這個世俗的世界似乎已經不需要他這樣的神父了,他的任何抵抗都将是徒勞,這也是影片最令人唏噓的地方,在臨近結尾的時候,他祈求上帝:“要是我還有用,請别把我從這個世界上帶走。”也許直到最後一刻,他依然沒有放棄,他在教堂的的小房間裡聽着一個婦人的忏悔,盡了一個神父應盡的職責。





最後,多尼桑還是被帶走了,在那個陰暗狹小的房間裡,一束慘白的光照在他的臉上,本堂神父打開門,看着眼前這個剛剛死去的可憐的人,好像早已預感到結局,沒有表示哀傷或歎息,而是用手合上了多尼桑睜開的雙眼。其實本堂神父早就勸說多尼桑不要過分相信自己的力量,有很多事無法改變,比如由于人的本性和欲望引起的罪惡。多尼斯到底是太天真,太執着,他看不透這個畸形的世界,這個世界當然也容不下他這樣的“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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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發于公衆号:眠耳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