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樓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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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憂無慮

第一次在電影中确切的意識到藍色的力量，是在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藍》中。那份死死壓抑在朱莉心裡無法宣洩的痛楚，通過畫面中大片大片深藍的色調傳遞給我，這才體會到，原來一向屬性漠然的藍，也可以如此濃烈，幾近令人窒息。

自那以後，将藍色與憂愁劃上了絕對的等号，即便那是天空與大海的顔色，我也總能從中找出一絲絲的惆怅。直到我看到了《無憂無慮》。

藍色打底衫、藍色鈎花毛衫、藍色牛仔馬甲及牛仔短裙。這是女主角波比出場時的裝束，色差極小的藍一股腦的疊在一起，卻沒有一點累贅和刺眼，反而以一種頗富層次的明快将波比的身影從畫面中凸現出來，牢牢抓住了觀者的眼球，就連那潔淨典雅的倫敦街景也不禁黯然失色。

這是一種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藍的姿态，它似乎沒有憂郁，可它也不像藍色所代表的其他含義。

相反，它給人的感覺是奪目、調皮，甚至歡快。帶着疑惑，我看完了整部電影，而這跳脫的藍也像捉迷藏似的，出現在幾乎每一個鏡頭裡，它一會兒是房間裡的牆壁、一會兒是學生們稚嫩的畫、一會兒是醫院病床上的枕頭、一會兒是波比紮頭發的發圈……

它像一個想法設法引人注意的孩子，讓人不得不在乎它，進而思考它的含義。

作為這種亮藍的所有者，波比确實有着與衆不同的特質，那就是她永不衰竭的樂觀精神。

隻是在影片的前40分鐘，我都沒能對她産生好感。在我看來，波比樂觀過了頭，好像腦中掌控“哀”和“怒”的神經被剪斷了似的，隻知道傻樂。

尤其是當她和好友佐伊以及一位同事談論現在兒童不知親近自然的問題時，她的樂觀态度甚至讓我覺得幼稚。我差點就給波比冠上“女阿Q”的名号，因為我認為一味盲目樂觀隻是對命運的變相屈服，是不肯直面人生的懦弱行為。

好在導演邁克·李并不打算塑造一個傻大姐式的漫畫人物，在一次看似尋常的打架事件後，他的拿手好戲——對現實人生的哲理思考才真正顯山露水。

學生尼克無緣無故的毆打同學，波比找他談話，并第一次皺起了眉頭。接下來，片中最具憂傷氣息的一個鏡頭緩緩展開。

遠景裡，波比獨自漫步在一片波浪形的矮樹叢中，由提琴演奏的背景樂也從輕快的撥弦轉變為悠揚的曲調，進一步為畫面染上低回茫然的情緒。明顯的反差使我不禁産生了好奇：她一定也嘗過哀愁的滋味吧，不然她不會有如此落寞的表情。

的确，30年的人生加上周遊列國的閱曆，她不可能沒經曆過世間的愁苦，隻是導演不願借人物的過往煽情，而波比也并非随意宣洩負面情緒的個性。

為此，邁克·李十分巧妙的設置了幾個不同的角色，以他們為鑒來折射出一個真實立體的波比。

駕駛教練史考特簡直就像波比的反義詞，他對周遭的一切都怒不可遏，國家體制、教育制度、大型駕駛學校、上司、學員，甚至波比的靴子都能使他抓狂。

在與尼克打架事件的交叉剪切中，我們可以猜測史考特也經曆過一個不幸的童年，這大概就是他性格形成的根源。隻是，他将痛苦無限的放大了，他把自己囚禁在一個由憤怒構建的籠子裡，拒絕了一切幸福的可能性。

如果說哀愁是藍色，那麼史考特的顔色就是黑，是他固執的将痛苦放大積累的結果。

波比的妹妹海倫則像一種包裹着層層僞裝的藍色。由于對生活極度缺乏安全感，海倫不斷搜羅着象征安全的元素為自己築起堅實的堡壘：丈夫、孩子、住房、退休金等等。

一切看似完美，可她依然不安，她需要親戚朋友的稱贊和羨慕來證明自己的幸福。孰不知，越是想方設法的保護自己，越是讓自己的心靈變得脆弱，波比一句無心的話就能使“幸福”的海倫徹底崩潰。

其實，海倫正是害怕直面人生低潮的典型，就像社會上随波逐流的大多數人一樣，以為完成了一個世俗認可的人生公式，就能獲得真正的快樂。可實際上，他們也許連自己真實的内心都不明了。

而我最喜歡的人物——弗拉明哥舞教師羅賽塔，較之史考特和海倫，則是一個正面的映射。

雖然出場時間有限，可羅塞塔那愛憎分明的個性仍然給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可亵渎的尊嚴使她頑強的反抗不幸，充沛的熱情又使她能夠将痛苦轉化為正面的力量。

因此，在憤怒的激蕩下，她的舞姿愈加灑脫，而那一抹代表哀愁的藍也被她舞出了絢爛的紫色光彩。

以此三者反觀之，波比的形象才漸漸清晰與豐滿起來。面對生活中不可避免的痛苦與悲傷，她沒有史考特的憤怒，也不像海倫一味的回避，而是将它作為人生的一部分接納下來，并耐心的與其相處。

不同于羅塞塔熾烈的舞蹈，波比選擇在樹叢中獨自漫步、坐在台階上靜靜出神，或者認真傾聽流浪漢那些時而殘缺時而深奧的句子，将心中的感傷揮發到遼闊的空間中。

然後，她會努力尋找痛苦背後的原因以及它所蘊含的積極力量。這便是她樂觀的源泉。

如果将波比的心理活動訴諸文字，我想可能會是這樣：

沒有男朋友确實挺寂寞，不過與姐妹在酒吧徹夜狂歡的樂趣也隻有單身時可以盡情享受；脊椎扭到了真的很痛，可要不是這樣，我也沒機會學習弗拉明哥舞；今天早上與書店老闆搭讪的情景真是尴尬，不過好吧，這也算是我生活中一次刺激的冒險……

正因為這樣坦率積極的人生态度，導演才賦予了波比那種亮麗的藍色。

沒錯，單一的藍色難免單調感傷，可是波比卻為它加上了各種點綴，充滿童趣的項鍊、顔色鮮豔的耳環、多少有些誇張的花紋絲襪，還有那雙引以為豪的靴子。經過這樣一番裝點，人生中的艱難也不禁煥發出别樣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