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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的曼徹斯特》以一個海邊城市為悲傷開始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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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提到曼徹斯特,大家先想起來的都是英國北部那個斐名世界的工業城市、足球之城、英國搖滾的誕生地。但這部電影講的曼徹斯特城,實際上是位于一座美國麻薩諸塞州的沿海小城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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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前三十分鐘的故事用大量慢調性運鏡的鏡頭,加上大量陰郁的弦樂和鋼琴的安排,為我們刻畫了男主的生活:他待人冷漠,整日面無表情地面對鏟雪、修水管、通馬桶等一成不變的工作,他無動于衷的面對女雇主的性暗示;在酒吧裡,隻是因為别人多看了他幾眼,便大打出手;而回到家,他便癱軟在沙發裡。看到這裡,我們不禁會問,這個男人發生過什麼?為何常常擺出一副局外人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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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影片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一切的謎底終于揭開:電影一共有兩條時間線,一條是現實中男主李經曆哥哥去世,與侄子之間的生活,另一條是男主追溯往昔的回憶線。

故事開始,李收到了哥哥的死訊,在辦公室裡,律師向李宣讀了哥哥的遺囑。遺囑中,哥哥将兒子帕特裡克交給了李來撫養。聽到這一消息的李,一臉錯愕,李想起了曾經自己的過失,自己也不可能再擔起這樣的責任。所以他并不相信哥哥做出這樣的安排,此時李看向窗外,雙眼有些迷離,電影閃回到多年前,那段刻骨銘心的回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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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月色皎潔的夜裡,李正步行前往離家不遠的小賣部買啤酒,可他突然發現自己的房子着火了。飛奔回家後得知,消防員隻救出了他的妻子,三個孩子卻葬身火海。而起火的原因,正是他走前往壁爐裡多放的幾根木柴。李看着三個孩子的屍體被發現、裝袋、擡走,他被徹底擊潰了。從此陷入了漫長的自我懲罰中。憤怒的妻子最終選擇離開,而萬念俱灰的李,一個人去了波士頓,活成了現在的樣子。在這段閃回中,回憶與現實不斷地交替重演,觀衆能看到李坐在律師辦公室裡不安而痛苦的神情,也能看到那個伴着憂傷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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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過後李似乎患上創傷後遺症,他生活永遠停在了悲劇發生的第二天。他時常感到憤怒,但很多時候,他并不知道該怨誰,也隻得怨向自己。不想面對陽光,不想面對地面上正常的生活,就算在波士頓,李也選擇居住在半地下室的小空間,以封閉和麻木試圖自我贖罪。

遺憾大約占了真實人生的一半長度


随後鏡頭轉到被帶去警局的李,在警官的詢問下,李靜靜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當警官通知他可以走的時候,李不敢相信自己無罪可定。警官解釋道,雖然是你的過失導緻了這個不可挽回的結果,但我們無法因此定你的罪。時下的李,想過在警察局奪槍自殺,可見從他内心來看,是希望有人站出來痛斥他,這就是你犯下的罪,你要為此負罪終生。可是,現實無情的剝奪了他贖罪的機會,悔恨和無奈,就像是一團精準定位的烏雲,籠罩在這個中年男人的身上,讓他變得愈加木然。從此李并沒有再次選擇了結自己,選擇離開了曼徹斯特,同時關閉了内心所有的門窗,把自己鎖在悲傷的深海裡。

直到得知了哥哥去世,他獲得了侄子的撫養權,才打破了他的生活。叔侄之間的相處,年齡之間的代溝,監護權的責任,每一個層面,都在讓李重拾為人父的信心。但值得欣慰的是,當侄子加入他的生活之後,成為了李心路曆程上一盞微弱的燈塔,侄子的出現慢慢的稀釋他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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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中導演運用大量白描去鋪陳情緒,使得總有一種溫潤的力量,無形之中傳遞給了觀衆。例如李失去孩子,侄子得知父親的死訊,都沒有失聲痛哭亦或是明顯的悲傷動作,但這種無處發洩的痛苦卻讓我們能夠感受到人物内心的真實感受,遠比大哭一場更顯壓抑。失去親人的痛苦往往在離開後的日常生活中,觸景生情,睹物思人,心如刀絞。對此影片中有個細節足以說明,李每次搬家都要精心包裹的三個相框,但導演自始至終也未表明這三張相片,但從這欲言又止的鏡頭中不難猜出相片裡是曾經完整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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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段前妻和李之間不期而遇的對話,成為了電影悲傷的爆發點,前妻試圖融化他們過往的傷疤,李依舊沒有原諒自己。從此兩人在悲傷的兩條路上,越走越遠。我想這些情況李是清楚的,前妻也是明白的。但也許前妻将李身上的悲傷褪去後,也會對他們曾經共同埋下的種子無法左右吧,放不下,悲傷就隻能永存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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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曼徹斯特冬日裡


導演肯尼思對《海邊曼徹斯特》的劇本可謂用盡心血,足足寫了兩年之久。看起來整個故事結構松散,切斷成數個片段,但通體來看每一個片段又是互為一體。導演用克制而細膩的叙事,道出了那些現實中無法達成和解的悲痛。這種平淡的素趣,也無比接近于大衆真實的生活。悲傷對于叔叔李而言,是一種深層次的東西,過往的不堪回首就像幽靈一般從未離開他的生活。而悲傷對侄子帕特裡克來說,就是對生活無休止的反抗。如何面對悲傷,甚至重新站立起來面對未來,卻是比悲傷本身更艱難。我猜想這正是影片後半段所要讨論的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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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回到李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睡着了。恍惚間,他看到孩子們正圍坐在自己身邊。小女兒問他:“爸爸,你沒有發現我們燒起來了嗎?”李撫摸着女兒的臉:“親愛的,很抱歉,我真的沒有。”未等女兒說話,一記刺耳的警報聲把李驚醒,才發現自己忘了關掉廚房的竈火。剛才那隻是幻想,李哭了,這在他全片中唯一一次哭泣,雙手掩面,很短暫,很克制。

侄子這邊,在醫院見到父親冰冷的遺體後,他并沒有表現出過度的悲傷,而是照常生活着,至少看起來無比的正常。直到有一天,當他打開冰箱,裡面冰凍的雞肉掉了下來。那一刻的他再次抑制不住情緒崩潰大哭。當事後李詢問其原因時,帕特裡克回答到,我突然想起了他,我不想讓他冰冷地躺在那裡。影片中帕特裡克曾經問叔叔,父親的遺體看起來是不是像睡着了一樣。李說,這一點也不像睡着了,不過就是一具屍體而已。

不難看出,此時的李仿佛失去了七情六欲,對于死亡已經失去了恐懼,無論怎樣哀悼思念,也無法彌補這種失去破壞的安慰。而帕特裡克對死亡的理解,顯然要更年輕,他還并不理解這一切所發生的,隻是希望父親早日安葬,能夠睡在春天溫暖的土地下。

我覺得這部電影給如何通過細微的生活紋理如實地代入進現實生活,做了一個很好的示範。怎樣将作品去戲劇化,去發掘人性的幽微起伏,并制造真實的戲劇性,這個尺度其實很難把握。用力過小,難免會平淡;而用力過猛,又會顯得造作。這就需要編劇有極強的感知力,對生活體察入微,但同時又懂得克制,抛磚引玉,往事就循着線頭,慢慢地展開。

I can't beat it

最終,侄子沒有離開曼徹斯特,而是在李的安排下,到了爸爸的朋友家寄住;而李也沒能走出過去的創傷,依舊選擇回到了自己在波士頓的地下室,依舊用遠離曼徹斯特的方式來逃避自己的過去。

看到這裡,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影片開頭,可是溫情與濫情的區别,也就體現在這裡:雖然似乎一切都還是重複原來的樣子,就像一年中的四季交替雖然一時間沒有什麼改變,但身邊細微的變化與溫暖總會讓我們發現寒冬已經渡過。叔侄倆也從片頭開始的互相置氣,不斷的争執,到之後一起相伴回家的默契,叔侄倆互相陪伴,如同靜水流深,将愛與關心,傳遞至各自的内心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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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叔侄倆早已成了彼此生命中重要的那個人,當李走出了波士頓的地下室,便希望侄子即使住在曼徹斯特,也能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而侄子一開始對去波士頓生活懷有很大的抵觸,卻在得知自己不能和一起李搬走時感到失落。

隻是侄子帕特裡克問到李為什麼不能留在曼徹斯特,他說:“我受不了這樣”。

此時的天空灰蒙蒙的,小鎮的地面覆蓋着皚皚白雪,人與人之間平淡無奇,舒緩的配樂中透露出一絲傷感。故事結尾李也沒有救贖,沒有解脫,但這種不圓滿恰恰诠釋了何為人生。李在波士頓靜靜地沉溺在揮之不去的抑郁中。在故事不斷推進中,我們時常看到了光,霎時又好似什麼都沒有。風景在變、季節在變、人在變,遺憾的是對于發生過的事,卻不會再有變化。

春去冬來,冬去春又來。隻要我們沒有到達生命的終點,故事就不會有結局。即使我們熬過了漫長的冬夜,明天依舊不一定是陽光普照。那些從未與過去和解的人,無論怎樣,也許得不到别人的理解和原諒,甚于無奈,隻能鑽回到自己的保護殼裡。但當李發現,那些犯過的錯并不會因為已經發生過而不再出現,也算苦難生了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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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的最後,李和侄子,又像以前一樣一起釣魚。海水占了大半個畫面,就像沉浸在心底的悲傷。也許它不會過去,但我們隻能往前走。對于李來說,這一次的回城之旅,無論彼時多麼快樂,他終究還是要離開這裡,可是就算他逃得再遠,他也逃離不了自己,也無法忘記那個大火咆哮的黑夜。也許留在波士頓會讓自己有一絲勇氣來面對第二天的陽光。所以,李才說出了那句讓所有人心碎的台詞:

“I can't beat it.”

想要輕率地了結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是幾乎不現實的,也沒有任何一種力量,可以催促一個人從傷痛裡盡早地走出來。有些傷痛,一旦承受,你注定一生都要帶着它,去走下一段不知道還有多長的路。也許就是我們在面對真實生活時,所意味的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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