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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20日，萬瑪才旦的新作《氣球》上映。即使在首日票房隻有155萬、排片一度低于1%的情形下，依然在影迷圈中激起熱潮，在豆瓣上取得7.9分，暫列今年院線華語片評分第一。

《氣球》是一部多線索家庭片。生活在藏地的一家人因為一個避孕套陷入了兩難的道德困境中，生活的甯靜被打破，在信仰和現實中難以抉擇。導演在影片中運用了很多長鏡頭，甚至開篇就是一個長鏡頭。但長鏡頭的運用與剪切并不會顯得刻意或有炫技之嫌，反而使得影片更加流暢自然。因為影片中有許多室内對話的場景，在這些對話中導演運用了靜态長鏡頭來呈現，同時也在構圖上下功夫（比如醫院鏡頭中阻隔兩人的柱子），使得畫面自然又具有韻味。而對于室外空間，導演則更多運用了手持鏡頭增加真實感。但與設想中不同的是，盡管故事發生在藏地，但是全片幾乎沒有遼闊藏地風景的空鏡頭，反而在每一個室外鏡頭中都有标志性的物件劃分空間——房屋、圍欄或者道路等，使得人物的發展被壓縮在有限的空間内，讓重心偏向人物與人物關系，但又不僅限于對話，影片中安排了許多具有特殊地域的“日常”性的動作（例如圈羊），讓影片沒有壓抑在“人物”之間，具有了一定的靈性。

宗教在影片中有着特殊意義——不僅是對于輪回轉世的探讨，也是營造道德困境的有力工具。第一個含有宗教色彩的鏡頭，是全片中極其少有的在視覺上有所遮擋的鏡頭，且機位的設置讓焦點在于人物，人物困于“框架”之中，暗示了劇情的發展。同時，反差的鏡頭設計，在此處就暗示了宗教信仰對劇情推動的重要性。同時，萬瑪才旦在采訪中提到，故事背景設置在上世紀90年代，這一時代背景對劇情有着重要作用——正如片中許多鏡頭中出現的标語，那是正是計劃生育政策實行的時候，萬瑪才旦也在着力強調這一點。片中花許多筆墨描繪的，正是靈魂與現實的緊張關系。

家裡的老人去世，正在這時女主懷孕。根據佛教傳統，死去的魂靈會轉世回到家中，于是女主腹中的胎兒被認為是老人的轉世。但他們一家已經擁有三個孩子，再生一個，不僅負擔重，政府也會罰款。因此，一家人在道德困境中流轉，尋找着和解的辦法，困于現實的囚籠之中。這一道德困境，甚至可以達到法哈蒂的水準。但不同的是，導演并未花更多的筆墨去描繪人物的糾結、掙紮和困境，也沒有讓事件與人物進行深層次互動。因為影片的重點在于情緒，導演選擇了家庭多線索來完成這一情緒的刻畫。但奇妙的是，全片幾乎沒有一處着重刻畫與強調情緒，反而是用長鏡頭串起多線索的家庭故事——這些關系相互勾連，又在恰當的部分留白。在最後，影片用氣球串聯起所有有關聯的人物，所有的回憶和情緒被勾起，情感在這一刻才真正迸發——而在不知不覺中，和解已經完成，隻是接下來的發展依舊是留白。

另一點值得關注的，是影片中對于女權的闡述。其實涉及到女權的部分，就主要涉及到兩個人物：卓嘎和男主的妹妹。

借種羊這條故事線看起來與主線沒有關聯。但事實上，種羊象征着男主。種羊性欲旺盛，到了羊圈内就主動撲向母羊，它有選擇自己伴侶的權利，而母羊沒有。而一家人對于種羊的态度都是贊揚，誇贊種羊威猛能幹，這呼應了在衛生所中卓嘎談到自己性欲旺盛的丈夫。但影片之前用了大篇幅強調的女主需要避孕套的部分，說明了女性對于自己的性權利并沒有選擇的餘地，隻能屈服——即使知道自己有懷孕的風險，即使知道了懷孕之後的後果如何，最後一個避孕套也被孩子拿走了，但他對于丈夫性的要求也沒有選擇拒絕。

同樣的，妹妹這條線雖然留白的部分不少，但我們依然可以推斷出始末——妹妹與老師曾是情人，兩人發生了關系，但妹妹懷孕。最終她打掉了孩子，做了尼姑。但再次相遇之後，妹妹意識到自己可能對過去的一些事情有誤解，但她與情人卻沒法見面，因為在自己感情上的選擇權也被剝奪。就像卓嘎所說的：“我不希望你像我這樣。”但片中還是有對于女性平權的體現的，火中取書一個橋段，就是女性為自己争取感情自主權的體現，我的心理防線也直接被擊破了。不過，最終妹妹和情人也無法再次相會，他們也隻能通過共同仰望氣球而相互關聯。

再回到氣球這一符号上。氣球是絕妙的隐喻，甚至開場的第一個鏡頭就是氣球。氣球不僅是避孕套，也是子宮（正如海報一樣，氣球營造出一種懷孕的錯覺），還與尼姑的頭套相關聯。一個是對生育的阻隔，一個是生育的結果，還有一個（在影片中）是遭受了生育之苦後的悲戚。氣球的隐喻，是多元的，但出現的橋段并不多。真正的氣球的出現是在片尾，導演也在這裡第一次運用了多機位展現同一過程。設想，如果早買來氣球，這一切是否不會發生？但結果卻是，一個氣球破裂，一個氣球升上天空。氣球升上天空的鏡頭，影片中唯一類似的是開頭的飛機，也隻有這兩個鏡頭，擁有遼闊的空間，一首一尾，形成呼應，帶來無盡的遐想。這個升上天空的氣球，也第一次串聯起所有回憶——将每位家庭成員相關聯的人物都聯系起來，唯一沒有出現的老人也在卓嘎的腹中，隐喻了輪回轉世的完成。天上的氣球，飄向更遠，照應了地上所有的人，勾起了所有的回憶，觀衆的情緒也随之升上天空，飄向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