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用優雅來形容帕特森一點也不為過。
他不高估詩歌,也不低估生活,很容易讓人想起《枯葉》和《完美的日子》裡的無産階級工人形象。他手頭拮據,買一把吉他也要咬咬牙;他和妻子不經常外出,看一部電影吃一頓晚餐便是很大的樂事;他穿着樸素但幹淨,家裡簡約但有品。最重要的是,生活盡然不完美,但他選擇擁抱這一切,用最細膩的方式把平庸寫成詩行。
這部片子絕不隻是在表達對簡單生活的滿足,因為他的生活看似平淡卻處處充滿玄機和戲劇性。老婆剛說完做了雙胞胎的夢,他就在那一周接連看到六對不同年齡的雙胞胎。汽車引擎失靈,連續三人問他車會不會燒成火球。他對光影、文字、話語那麼敏感,以至于現實和想象的界限很模糊,模糊到他的生活仿佛是被偶然性組成的。所有的東西都可以成雙成對,三組公交乘客,從小學生到中學生到成人,談論着完全不同的話題,卻都分享着某種特質。他們口中的吹噓、偶像或者信仰,或多或少帶點神秘色彩,這也是帕特森觀察世界的窗口,是文學創作的一部分。
冥冥之中,帕特森也有許多自己的“孿生兄弟”。洗衣店裡的rapper和他創作形式不同,但他們帶有同樣的笨拙與執着。寫《秘密之書》的古典詩人Petrarch和他一樣,起家于一本筆記本。William Carlos Williams出生于帕特森,寫了一本名叫《帕特森》的詩集,詩集裡的帕特森是小鎮也是人,而他就叫帕特森。
住在帕特森的帕特森最喜歡讀出生于帕特森的詩人發表的名叫帕特森的詩集——他倆已經不隻是“雙胞胎”這麼簡單了。
最後與日本詩人的相遇是我最喜歡的橋段。賈木許似乎精準把握了日本人特有的幽默。在三個Ah ha之後,詩人心滿意足地離開了,留下帕特森自己獨自品味這一“Ah ha moment”:
“Sometimes an empty page presents the most possibilities.”
詩集的撕毀也許并沒有那麼糟,因為帕特森終于開始考思考自己這一詩人身份了。可第二天是周一,他又照常六點多起床上班,循規蹈矩的生活會讓他回到最初的起點嗎?他會永遠也走不出平庸的圈套嗎?沒人知道。然而退一萬步講,他把詩歌變為私人的創作和療愈,又有什麼不好呢?
也許賈木許想說:詩意不是表演性的職業身份,而是探索性的生活方式,是一種春風吹又生的精神狀态。
可惜,帕特森在電影裡寫了這麼多詩,我最喜歡的是雙胞胎小女孩的詩《Waters Falls》,摘抄如下:
*Water falls.*
*Water falls from bright air.*
*It falls like hair, falling across a young girl’s shoulders.*
*Water falls making pools in the asphalt, dirty mirrors with clouds and buildings inside.*
*It falls on the roof of my house.*
*It falls on my mother and on my hair.*
*Most people call it r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