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三宅唱：我想捕捉隻存在于某個瞬間的難以言說的關系

本文于2025年8月16日發表于耐觀影公衆号：https://mp.weixin.qq.com/s/N_T_vcd3PjFvpuLdtEARIA

作者：Leslie

攝影：Leslie

筆者按：

當地時間8月16日，第78屆洛迦諾電影節閉幕，日本導演三宅唱（Miyake Sho）憑借新作《旅途中的日子》（Tabi to Hibi）榮膺洛迦諾國際競賽單元最高榮譽金豹獎。

“旅途中的日子”這一項目從一開始就引起影迷們的關注：雙女主由韓國演員沈恩靜（심은경）和新生代實力派演員河合優實（Yūmi Kawai）扮演，兩段發生在戶外的故事，這與導演近幾年的前作完全不同。

而影片本身成為了三宅唱導演往大師之路成功邁的一大步。影片中甬道-海灘、隧道-雪山，兩個鏡頭使電影變成了一場叙事遊戲。而三宅唱這次舉重若輕的寫作與更為精巧的視聽風格無疑吸引了評委們的青睐。主角經曆親近之人死亡後的生命之旅或許是對當下社會情緒的一種回應，正如三宅唱在導演闡述時所講：“去旅行，去拍電影，去打破舒适區，像個陌生人一樣探索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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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對導演三宅唱的專訪，采訪于當地時間2025年8月15日。

問：在洛迦諾網站上的導演自述裡，你寫道：“去旅行，去拍電影，去打破常規”。回顧你之前的三部作品都聚焦于城市内部，而這一次卻轉向戶外。我想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轉變呢？

三宅唱：首先，讓我先談談個人原因吧。我自己也有很強烈的渴望，首先就是……最初想到這個電影的構想是在疫情期間。那時大家都不能離開家，我内心非常強烈地想出去旅行。嗯，雖然疫情結束了，但我仍然想去各地走走，暫時跳出日常生活，去尋找另一種人生。我覺得這是人類的一種自然欲望，所以這次我就拍了這部新電影。

問：我們再談談電影的主人公李。她是一名編劇，總是專注于自己的内心世界。但在導師去世後，她開始外出旅行，這種轉變很大。我很好奇，在編劇過程中，你是如何考慮這個角色如此巨大變化的？

三宅唱：嗯，我來解釋一下。首先，原作漫畫裡的主人公是漫畫家，我把她改成了編劇。這樣做是因為我想讓角色更貼近自己。當然，她也算是作品的創作者之一，我覺得這樣可以把自己平時的感受融入作品裡。至于故事本身，其中有一條情節是教授去世。我們生活在世上，總會經曆親人的離世。我們對死亡的體驗有很多種方式。有時那種死亡讓你很清楚地感覺到那個人已經不在了。但也有那種情況，你腦子裡能理解某個人去世了，在現實中卻感覺不到，我覺得理解這種死亡往往需要很長時間。無論如何，這種讓内心世界發生巨大改變的事情，正是促使李踏上旅程的原因。

問：繼續談角色吧。這部影片裡有四位主要角色，電影似乎探讨了人與人之間的孤立與聯結。請問你是如何去描寫這一主題的？

三宅唱：（笑）這真是一個很難的問題，這很難用語言來形容，我甚至可能不太想用語言去描述。嗯……這種關系在某種程度上就像是拒絕被分類的，我該怎麼說呢……更準确地說，不是說不能分類，而是這些關系本身抗拒被歸類。換句話說，我想捕捉并描繪的是那種隻存在于某個瞬間的，很難用言語描述的特殊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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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既然談到了角色，我們再聊聊的表演吧。我非常好奇，當您指導演員表演時，您的方法論是什麼？您通常的的工作流程是什麼樣子？

三宅唱：站在攝像機前說台詞這件事，即使是專業演員也會感到不安。演員說的不是自己的話，因此難免會緊張僵硬。我認為消除這種不安是非常重要的。而且，拍電影本質上是要進行新的嘗試，需要面對挑戰。這樣就肯定會有失敗的可能。大家都覺得在鏡頭前失敗是一件很尴尬的事，因此一開始我就會和主演以及所有演員說：“讓我們多多犯錯吧，我自己也一定會犯很多錯。”這樣，演員們會稍微安心一些，也更敢于去嘗試，不再害怕失敗。我覺得這就是我的基本風格。

問：這部電影的英文标題，兩個季節（Two Seasons），夏季和冬季。您們在戶外取景，比如夏天海邊、冬天雪山，這對您來說是個挑戰嗎？在拍攝過程中有沒有發生什麼有趣的故事？

三宅唱：我很想談談這個話題。拍攝天氣的變化是一件我非常喜歡和感興趣的事。我一直想要拍攝風的場景。在喊“開機”到喊“卡”的間隙裡，有時候風會突然刮起來，有時又停了，這有點像賭博，真的是拍電影的樂趣之一。我們在夏天和冬天都體驗了很多次這種過程。我經常祈禱，希望雪能開始飄落，或者希望雪能夠停下來，然後雪就真的開始下或者停了，就是那種感覺吧。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在和上帝打交道，但那一刻感覺就像在與另一個存在溝通，像是在感受置身于浩瀚宇宙中的地球。我覺得那是一種很棒的體驗。（笑）

有一個有趣的插曲：有一次拍攝時天氣非常配合，先是下雪然後轉晴。有一位演員對我說：“導演，你是控制天氣的天才！”結果他說完這句話後，那天接下來的三個小時天氣就變化了，不下雪了，一直放晴。那時我們正想要下雪。所以我也悟出一件事，與其大聲呼喚天氣，不如保持安靜，靜靜觀察自然，或許它就會如你所願。（笑）

問：再來談談視聽風格吧。夏季和冬季的視聽非常不同，我們可以看到完全不同的色調和聲音處理。請問，您是如何選擇這些風格的？

三宅唱：我覺得在視聽上最重要的是整體的搭配。電影并不僅僅是看一張單獨的畫面覺得漂亮，或者一張畫面覺得可怕，而是要考慮這個鏡頭前面是什麼，後面會發生什麼。這種銜接和搭配非常重要。我覺得無論是畫面的選擇還是聲音的運用，都是一樣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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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再談談叙事層面吧。我們已經讨論了“電影中的電影”的結構。不過回到《Tabi to Hibi》這個标題上來看，兩段故事線之間好像有聯系。您希望觀衆将這兩條故事線分開理解，還是聯系起來理解？

三宅唱：我希望觀衆能把兩條故事線聯系起來。我希望觀衆不要隻看到電影裡的“旅行”和“日常”，而是把它擴展到“人生”和“電影”這兩個層面上去感受。

問：這兩條故事線中有兩個鏡頭在視覺上相呼應：第一條故事線中，女孩從甬道裡走向海灘；第二條故事線開始時，一列火車駛出隧道，駛向雪山。這兩個鏡頭是如何構思的呢？

三宅唱：是的，我們有這樣的考慮。隧道和甬道雖然不同，但也有相似之處——都是向前延伸的。隧道象征前行，我覺得這非常契合“旅行”這一主題，所以我們選擇了隧道。

問：最後一個問題，李在最開始用筆寫字創作，到後面改用相機。請問您是如何考慮讓她做出這個轉變的呢？因為筆主要是關于文字創作，而相機則關于影像創作。

三宅唱：（笑）在我的創作中，有時要提筆寫作，有時又要拿起攝影機拍攝，這兩者對我都有特别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