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讨論家族、世襲與榮耀、國運與家運,是英國佬各類文藝作品的熱衷話題。這個至今仍保留議會君主立憲制的古老國家,有王室貴族的《王冠》、《唐頓莊園》,卻更熱衷光鮮外表下的情欲橫流:《傲慢與偏見》《理智與情感》《安娜·卡列尼娜》...... 這無不是人人稱羨的主兒,住在莊園城堡,家有良駒仆人百十。

我對一切禮儀或具有身份代表的着裝都無性欲,讨厭社會符号落在個人身上的感覺,例如貴族服飾、婚紗禮服、宮廷朝服。但想起跟學古筝的女生,讨論對于古風服飾古風樂器的無欲望感,她說,禁欲系不也是一種欲望嘛。這樣一想,此話不假,沒有比深宅大院宗教禮儀更為禁欲,下至金雀花王朝,上至溫莎王朝,無不舉止端莊家法森嚴。可百姓熱衷的野史故事,大都是一人一家一族在自築的高台中,蔓延千百公裡的欲望。愈是深宮高牆,愈是求而不得欲蓋彌彰,愈引起幻想,瘋狂的幻想。

情愛在深宮裡尤為刺激,紅杏出高牆更羨煞旁人。

欲望,也是《故園風雨後》的核心。我曾說過筆直的欲望線,有一種極緻的美感。《故園風雨後》同為英國産物,可不同于裴淳華,在133分鐘内插入了過多的欲望。這個出生于倫敦中産階級的Charles,進入牛津,遇到貴族家庭的Sebastian後形影不離,一步步走入布萊希爾德莊園,走入這家族的榮耀與欲望。最終跟随時代,完成了作為新資産階級的登台露臉。可幽默的是此時二戰告急,Charles被迫參戰,回到了這座已被征用的布萊希爾德莊園。物是人非,目送家族走向衰亡,卻又露出了雲淡風輕背後的羨慕。若無法理解這宿命般的驅動力和迷惘,就無從得知這個男孩,如何一步步面對自己的核心,走向欲望的深淵。

...
“What does Charles Ryder really want?”

布萊希爾德莊園裡的每個人物,都代言着自己的欲望。可愛的Sebastian渴求自由,女兒Julia向往奮不顧身的愛情,一家之長的母親隻要信仰,外來女婿Rex隻愛金錢和地位。而Charles不同,他什麼都想要,可每個欲望都不夠純粹。Sebastian滿足了他的友情、他的特殊性;戀上Julia也不止是男女情愛,更包括暗藏的階級欲望、自我價值的實現。

可沒人能指責他是一個僞君子。得知Sebastian病重,Charles奔赴摩洛哥看他。這個羅馬天主教男孩正安身于伊斯蘭教堂修養,白牆綠瓦,Charles從樹影裡來。他們交談,Sebastian卻說,過去是自己想要的太多了。的确,Charles對Sebastian的情感絕非逢場作戲,于Julia的愛意也不是露水情緣,可Charles從未承諾過,一個永恒的夏天,一座不老的威尼斯。

輾轉多年後,他借助妻子成為了社會新貴。可這推動着他的欲望卻不斷侵蝕,連最初的一抹真誠也不給留下。重遇Julia,又情不知所起,牽着手就要回去離婚,要私奔。可是遇到位高一級的Rex,究竟洩了氣,把感情做成了交易。黑暗之中,站在壁爐邊面對Julia的疑問,他終于坦誠:“I,Charles Ryder,I wanted too much”

這欲望,這隐匿的暗流,像是寄生蟲控制宿主,像是資本毫無退路。既是祝福又是詛咒,它帶領Charles向前,不斷利用、犧牲其他欲望。時過境遷,他終于跟豪門站在了一起,膨脹地要把象征舊資本的莊園也據為己有,最終一切轟然倒塌。

我知道,欲望的純粹,并不一定左右達成目标的概率。這世間既有冷酷的欲望執行者,如《天才瑞普利》《消失的愛人》;也有被欲望折磨的Charles Ryder。我曾說電影不像人生,人生太長,容不下太少的欲望。于是我羨慕這些活在電影裡的人,羨慕裴淳華,羨慕榆野卯月。再看《故園風雨後》,才意識自己竟與Charles如此相似。一生以來都以為正走向光明的康莊大道,而事實上,欲望才是我的指南針。但又能做什麼呢,人生不過是《薩馬拉城之約》:每個人都試圖從巴格達逃離,奔赴薩馬拉,披星戴月,還是會發現死神就在街角等你。

樹影之間,城堡之下,Charles穿過花園走過綠地,每一片葉子每朵鮮花露水都在他身上停留。可回頭,一切都無法永恒。

戰火中,重返布萊希爾德莊園,憶往事,真正動容的。不過是跟Sebastian度過的夏天,陽光下的海灘,Julia的吻。那是遠超欲望的人生箴言,那是純粹的愛,是信仰、友情、是聖約翰保羅教堂、葡萄酒與落日莊園。

那是無法掐滅的火焰,是生命最本質的光輝與美。

“I've loved and lost for more than one lifetime.” 如此,他說。

...
希望我們都快樂 都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