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戰再戰》是第三次世界大戰和美國内戰的陰雲之下,美國左翼電影人的一部号召左翼喪家犬們重新振作集結,準備反抗的狗哨電影。

狗哨電影的調性

然而我都不确定這算不算“狗哨”了,電影裡以鬥争為導向的左翼意識形态過于濃烈,或者說含“革”量高到演都不演了;可轉眼一看影評和訪談,又發現沒幾個人真的看明白。這讓我突然明白,自己和其他觀衆的觀影體驗區别,恐怕類似當年洪門弟子看香港古惑仔電影那種。

在主流觀衆眼裡,《一戰再戰》其實是以家庭倫理劇 (包括不限于 NTR、父慈女孝等情節)為主線的 奇觀電影 。這裡的 “奇觀” 指世界觀,對普通觀衆而言,這部電影類似《疾速追殺》虛構了一個滿大街都是殺手的世界,《一戰再戰》則 “虛構”了一個滿大街都是 “革命者”的世界觀。

然而它卻是 狗哨電影

所謂狗哨,就是能吹出一種人聽不見、隻有狗聽得見的頻率,專業的訓犬師可以用這種方法和訓練有素的狗溝通。在美國社會意識形态日趨撕裂的過程中,曆史上延續的左翼(革命派)和右翼(法西斯),都在重新開始動員,就大量地通過狗哨作為工具。這種狗哨表現為迷因(Meme,梗)、暗号、歌曲、影像等各種文化符号。

《一戰再戰》裡接收狗哨的 “狗”,就是美國曆史上曾擁有革命傾向的各種意識形态派别。

我舉一個例子,電影裡受到追殺的女主角,被收容在一個教堂裡。反派了解到這個教堂疊的 buff ——黑人女性修女組成的修道院,種草,應該不殺人,因為是素食主義者——不禁說這是什麼病态的笑話嗎?

這不是病态笑話,因為美國上個世紀60~80年代的進步力量,就包含黑人民權運動(黑)、婦女解放運動(女)、反戰嬉皮士(草)、解放神學(教)、環保和動保主義者(素)。這個神奇的教堂就是一個特别标準的政治隐喻。

更不用說小李子頂着一張切格瓦拉的臉,滿嘴批自由主義,明顯出身于革共;他所蟄伏的城市是 拉美裔移民(移)的庇護所,保護過他女兒的有 印第安原住民(原),他女兒的朋友裡有性少數。

而電影的反派,老、白、洋、基、權、錢,也是 buff 疊滿。

《一戰再戰》用特别 CINIMA 的,滿是長鏡頭的快節奏叙事文本,把普通觀衆用獵奇趣味吸引到電影院裡。于是在觀衆面前把美國當前最大的反動派,和幾乎所有有曆史沿革的進步力量都串了一遍,營造出一種狂風暴雨之下(MAGA 和白人至上),卻遍地是星星之火的味道。

這麼 直白 的電影,可我看很多影評和訪談,觀衆們 (尤其是美國的)還覺得是類似《疾速追殺》(奇觀)《老無所依》(故事)的電影。通過這種反差,我才意識到電影裡最直白的那個“狗哨” 的隐喻:

小李子 16年前所屬的革命組織,法蘭西75 在被叛徒出賣分散隐蔽時,同志給了他兩個看上去像錄音筆的設備;隻有最信任的同志會得到這個設備,當兩個設備接近時就會開始共鳴播放音樂,這個時候你要無條件相信你所看到的人。

小李子問為什麼這個設備不怕被敵人監控到呢?回答說:因為他們已經不再監聽 G1 頻段了。

《一戰再戰》這部電影自身,就是美國左翼們的共鳴設備。之所以它能堂而皇之地在美國主流院線上映,因為敵人們勝利了太久,他們已經不再監聽這個頻段了。

所以這是一部标準的狗哨電影。說他們是“狗”不是在羞辱,因為我自己也是一條老狗了,用論語裡講孔子的話說,叫“惶惶然如喪家之犬”。

劇情解析 (全程劇透)

接下來我完全憑一次觀影的記憶,複述下整部電影的故事,也嘗試解讀裡所有的狗哨和隐喻。先聲明一下,看這部電影前我完全不知道故事背景,甚至不知道導演是誰(拍過我特别喜歡的《木蘭花》和《少數派報告》),對電影的調性都是邊看邊摸的。

第一幕:革命組織的失敗

電影開頭是一個名叫帕菲迪娅的黑人女性在高架橋上跑步,停下來視線聚焦到了橋下的移民遣送營地。

看到這一幕我腦海裡已經覺得這是左翼電影,因為幻視了《人類之子》。阿方索導演的《人類之子》也是以 “移民”為鬥争焦點,雖然配了科幻背景;而電影裡的主角其實是英國的革共,男主角雖然脫離組織很久,家裡牆上還挂着教員的頭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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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懷疑這是一部類似人類之子的,以移民沖突為主的電影。接下來的劇情貌似支持了這點(實則主題遠比移民大)。

原來帕菲迪娅隻是在踩點,她其實是一個革命組織 “法蘭西75” 的領袖,小李子是她的男朋友加炸彈專家,他們組織突襲了這個移民遣送據點,控制了軍警,解放了所有被捕移民。“法蘭西的75”毫無掩飾地聲稱,這是對美國法西斯式政府的“宣戰”。

“法蘭西的75”是個動機非常明确的組織名。75應該是美國獨立戰争起點1775年,而加上 “Franch”則代表了意識形态上的争論:美國獨立戰争與法國大革命是有姊妹關系的,是同一個革命浪潮的一部分,法美聯軍打敗了英帝國,其中一部分領袖同時是法國大革命的領袖(比如拉法葉)。而美國主流曆史學的左派和右派對此诠釋不同,前者強調其大革命的因素,後者強調其洋基民族獨立的因素。

電影從 “法蘭西的75”這個命名上,已經建立了美國 “革命派”與“保守派”自建國起就存在的路線鬥争調性。

領袖帕菲迪娅在這場突襲中,處于個人動機對美軍警指揮官洛克喬(長得就很 Lockjaw )釋放了性張力,使得對方深深癡迷于自己,也埋下了隐患。

接下來“法蘭西的75”組織搞了一系列恐怖襲擊,帕菲迪娅和小李子在這些行動中也“瘋狂地熱戀着”。故事應該發生在2000年初,可“法蘭西的75”的行動氣質特别八十年代,與現實時間其實對不上的。這本身就像在隐喻上世紀80年代,美國民權運動的後期,一個例子就是過度的 “性解放”色彩。

電影也用他們的戀愛一筆勾出了帕菲迪娅的家族背景,帕菲迪娅的“母母”是兩位同性戀黑人女性。而她們怪小李子,說 帕菲迪娅是 革命者的血脈,而小李子的溫柔似乎在拖她後腿。很明顯,帕菲迪娅血統出自黑豹黨或革共,隻有這個派系才會真正把 “革命” 挂在嘴上。

在此期間,校官洛克汗跟蹤到了帕菲迪娅,卻不阻止她的行動;他的目的僅僅是威脅對方,滿足自己的欲望,而帕菲迪娅也瞞着小李子服從了。小李子暗中被 NTR 了。

擁有聖女貞德式熱情和領袖氣質的帕菲迪娅,卻暗中 從了白人軍官洛克喬,盡管陷入了痛苦中。這段劇情應該會讓很多觀衆迷惑,她為啥不殺了那個白人軍官,是害怕自己被暴露嗎?

接下來劇情發展到帕菲迪娅已經懷孕,卻還手持沖鋒槍打靶,似乎完全沒有做母親的自覺。而小李子從一個懵懂的革命行動派形象,也變得滿臉憂慮,開始擔心帕菲迪娅做不好母親。

而生育完女兒夏琳的帕菲迪娅,果然陷入了産後抑郁症中。她覺得世界都在愛她女兒,不愛自己了,她甚至嫉妒自己的女兒;而另一方面,身為革命領袖的帕菲迪娅也無法甘心做母親的角色。她離家出走,操持起了“恐怖活動”的老本行,留着小李子在家照顧女兒。

直到一次搶劫銀行的行動中,帕菲迪娅為自保槍殺了現場的黑人保安(同為黑人的兄弟),被軍警抓捕,落入洛克汗之手。在洛克汗的威逼利誘下,她淪為叛徒,出賣了同志名單,獲取了保護證人身份。

電影也給她留了一個沒明說的苦衷,洛克汗知道小李子的身份,也知道他們的女兒夏琳,但卻沒有對他們動手。這場出賣靈魂的交易,很可能是因為帕菲迪娅想要保護自己的女兒;或者說整部電影裡的所有被捕左翼革命者,都是為了保護親人而背叛。

最終“法蘭西的75”骨幹大多被捕,組織解散轉入地下,而小李子帶着女兒夏琳逃亡,結束了電影上半場的交代。而帕菲迪娅也逃脫了證人監護,不知所終。

我看到這裡已經确定,主角們(領袖帕菲迪娅,炸彈客小李子,白人軍官洛克喬,還有女兒夏琳)就是美國曆史的隐喻。邏輯類似電影《阿甘正傳》。

黑人革命領袖帕菲迪娅,小李子,還有白人軍官洛克喬,這個畸形的三角戀,從人物設定上看是講不通的;但曆史邏輯卻是真實的:上世紀六十年代興起的民權運動,黑人陣營有為激進派(代表馬克西姆X和黑豹黨)與溫和派(馬丁路德金),兩派領袖都被暗殺。最後在共運陷入低潮的過程中,過于激進的派别喪失了群衆支持,被美國政府破獲了;而溫和的黑人運動與美國政府媾和,誕生了美國新自由主義時期,以白左建制派意識形态為主體的混血兒。

沒錯,帕菲迪娅的女兒夏琳,不是革命者小李子的女兒,而是軍警洛克喬的女兒。正如新自由主義時期的美國人民,盡管活在一個種族、性别平權為主流意識的時代,養育他們的父母是進步運動的一代人,但他們不是革命者的血統,而是叛徒和建制派的血統。

第二幕:16年後

轉眼16年過去了,昔日革命青年小李子,現在淪為一個每日煙酒不離手的頹廢落魄中年,躲在一個聚集了拉丁裔移民的“庇護城市”,開着房車住在樹林裡,深居簡出。時時都有被人抓捕的幻想。

而“他的”女兒夏琳,已經長得婷婷玉立,穿着藍色的蓬蓬群,就像一名公主一樣。高中老師把小李子叫去訪談,小李子看着滿牆奴隸主國父們的畫像焦躁難安,結果老師卻在誇獎夏琳學習優異、受到同學崇敬,不禁讓小李子喜極而泣。

而像白雪公主一樣的女兒,其實對這個廢物老爸已經非常叛逆,出門參加舞會時和老爸鬥嘴,在她眼裡這個單親爸爸就像是一個被煙酒毒害,強迫自己從小不用手機,必須牢記不知所雲的暗号“天王蓋地虎”,而且出門必須随身攜帶一個特殊的信号器;是一個被迫害妄想症的巨嬰。小李子面對女兒的叛逆,則表現出了隻有左翼特有的逆向弑父情結——很想給不聽話的女兒一巴掌,但又覺得她反抗得很對。

如果用一句話形容這時胡子拉岔的小李子,就是 “新自由主義時代苟活着的切格瓦拉們”。反抗資本的革命符号成為了消費主義的一部分,頂着一張切格瓦拉臉的大明星萊昂那多,這時成了一個沉溺煙酒的廢物。

這一段劇情對白很妙,小李子的廢柴化我可是太熟了,這是說明一件事:昔日的革命者因為女兒的誕生,作為父親的責任蓋過了革命的責任,但他精神上卻無法與這個反動派統治的世界和解,隻能靠煙酒自我麻痹;女兒是他活着最大的責任和希望,也是他最大的精神枷鎖。

而熟悉左翼文化作品的朋友,看到單親爸爸撫養長大的女主角夏琳,穿着白雪公主式的藍色裙子天真美麗地出現,還會幻視到《悲慘世界》中冉阿讓撫養長大,妓女方汀的私生女珂賽特。

故事另一邊,夏琳生父,無妻兒的白人上校洛克喬,因為長期抓捕革命派和反移民的軍工,得到了一個神秘白人權貴組織 “聖誕冒險俱樂部”的賞識,邀請他加入補一個軍警方向的缺口。這個組織手眼通天,有資本家、政客、軍方、白宮,明顯是美國深層政府的代表。老白男組織者毫不諱言,加入這個俱樂部,就獲取了淩駕于凡人之上的特權。但背景調查也非常嚴格,反移民、基督教、美國至上,最重要的是白人血統純正。

電影的狗哨非常響亮,“聖誕”+“冒險”,是歐美白人基督教 +大航海時代殖民主義 的标志,也是美國 MAGA 派暗中的主導力量。實際上 MAGA 派名義上是國家主義,而真正流傳的意識形态中,為主的就是基督教福音派 (美國是上帝欽點的山巅之城),殖民主義思潮,白人至上思潮,帝國主義思潮的大亂炖。

在移民面前趾高氣揚,軍閥做派的洛克喬,在年紀比他還小的聖誕冒險俱樂部成員面前乖得和小孩一樣。這是他一生渴望的權力與地位,但在他口中卻是他的理想和信念所在。又是标準的對 MAGA 派的諷刺。

于是他以緝毒為名,先抓捕了 “法蘭西75”的剩餘成員,拷問出小李子所在城市。随後調動軍警前往小李子藏身的“庇護城市”,要殺掉小李子,并抓捕夏琳,由他親自完成這個 loose end。

第三幕:逃亡

小李子昔日的同志,送他神秘通訊裝置的那哥們,現在是一名社畜,住在拉丁裔社區,工作後來做地下電台宣傳反資本主義思想。洛克汗的人把他抓走後,坐在門口的小孩立刻沖到電台前廣播暗語。從這一刻開始,電影裡滿是《疾速追殺》那種人人都是殺手的味道。

于是夏琳參加舞會的時候,在廁所突然出現穿着雜工衣服的黑人女性,通信裝置放出音樂,夏琳和她對上了背了一輩子但不知道有什麼用的暗号,然後在懵逼中卻堅定地跟随她逃走,避開了軍警在高中畢業舞會上的抓捕。

按劇情推斷,這個黑人女性應該是夏琳母親,法蘭西75領袖帕菲迪娅的妹妹。她後面出場都穿着中山裝的制式(我的印象,可能不對),從派系上看屬于黑豹黨-毛的後人。毛在美國左翼力量中影響仍然很大,所以另一部電影《美國内戰》中,割據一方的派系就有這一派。

而夏琳的父親小李子,還在房車裡看着爛熟台詞的老電影《阿爾及爾之戰》。這部1966年的老電影,和另一部我們更熟悉的南斯拉夫電影《橋》一樣,都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全世界左翼運動最高漲時期的經典電影之一。

《阿爾及爾之戰》和這部電影《一戰再戰》直接是親緣關系。本片英文名 《One Battle after another》,這裡的 After Another 中顯然就包括 Battle of Algiers,後者講述的就是靠秘密聯絡方式,完全融入群衆中的革命派戰士;直接就是本劇 “法蘭西75”組織的行動模式來源。

還沒看完電影的小李子,馬上也接到了神秘的電話,讓他十幾年裡第一次有人找他對暗号,為了告訴他危險,需要立刻逃離的訊息。

從這裡開始,電影又玩起了麥高芬手法,身為老同志,戰争英雄的小李子記不住那句關鍵的暗号—— “現在是什麼時候”?導緻他無法得知女兒的庇護所在哪裡。接下來他要在逃亡中,不停地打電話對這個暗号,貫穿了整個逃亡過程。

通過這個對暗号,電影成功地把糊塗、焦慮的小李子放到觀衆近前,把我們注意力抓過去。同時悄然把時代叙事放到了背景之中,淡化了它的現實主義沖擊色彩。洛克喬的部隊來到這座城市,以抓捕非法移民犯罪為由到處抓人、突襲。群衆上街抗議,軍警對峙,洛克喬的部下投擲燃燒瓶讓軍警有出手借口。

這一系列背景事件,其實就是美國社會今天的現實。電影恐怕早在特郎普實施移民抓捕政策前就洞悉了這一局面。

廢柴小李子在逃跑中得到了女兒合氣道老師的幫助,這位拉丁裔的老師看起來是小鎮上拉美移民的領袖,氣定神閑協助小李的同時,指揮若定,讓庇護的移民有序躲藏起來。高度有序的移民内部組織,讓人又看到了類似 “法蘭西75”那樣有組織的反抗勢力味道,隻不過這次的主角不是黑人,而是拉丁裔。有趣的是,這些拉丁裔的領袖們似乎完全知道法蘭西75,毫不猶豫地幫助小李。

而飾演拉丁裔領袖,合氣道老師的本尼西奧·德·托羅,也飾演過切格瓦拉電影。他和小李子的角色恰是一體兩面。導演的用心不必多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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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小李子屋頂逃跑時一段跑酷,年輕的拉美裔孩子們對這場鎮壓毫不畏懼,充滿了樂觀氣質,長鏡頭又讓我聯想起同是移民題材的法國電影《雅典娜》。隻可惜小李子像《蜘蛛俠2》萎掉的彼得帕克一樣,從樓間摔落,被軍警逮個正着。押送到拘留所卻得到了陌生人的協助,從醫院逃脫,整個過程突出了一個一臉懵逼但全程都有地下黨幫助的味道。這明顯也是在模仿《阿爾及爾之戰》,可是美國人卻把它當《疾速追殺》的殺手世界來看。

電影名義上是架空了一個遍地是革命者的世界觀,其實在明确地傳遞一個訊息給美國人,隻有形成嚴密的、紮根群衆秘密組織,才能與美國的法西斯統治者們鬥争。電影其實是用奇觀審美在做布道。

第四幕:相認

讓我們一度誤以為是白雪公主、或悲慘世界珂賽特式的真女主夏琳,實際上卻繼承了她母親的血脈,用電影的台詞來說 “無畏就是自由”。她一丁點也不軟弱,盡管在高中畢業之際突然遭遇大劫,出現的所有人和事情都缺乏前因後果,但她在緊張之中沒有絲毫畏懼地應對着。

在她被收容的那個教堂,也就是吃素種草的黑人修女教堂,她得知了自己的母親不是革命英雄,而是一個叛徒的真相。她的矛盾情感通過這個教堂修女們拿着沖鋒槍練習射擊的早課(?)得到發洩,在無意之中表現得和她那個曾經貞德式的母親一樣。

而電影也明确在這一代革命者中展示了對上一代的批判,所有人在保護夏琳的同時,也在提防她,好像革命希望有下一個帕菲迪娅,但又不需要重蹈下一個帕菲迪娅的覆轍。這是上世紀六十到八十年代,左翼運動中混合朋克、搖滾巨星、嬉皮士,過度偶像化的批判。明星最後成了叛徒。這個批判體現了導演思想比《賽博朋克2077》這類上世紀審美延續更加激進的一面。

隻不過由于叛逆的夏琳偷藏了手機,藏身所仍然被洛克喬指揮的隊伍偷襲,抓捕。洛克喬搞這麼一大出行動,根本目的就是為了抓捕夏琳,用親子鑒定驗證她的身份,如果這個畢生唯一的親女兒坐實,為了抹殺這個血統上的污染,喬就要把她殺害。

這場生父幫着私生女滴血認親的戲,沒有帶一丁點 “人性”的折衷,洛克喬的老白男爹味還有趨炎附勢一覽無餘,而夏琳在震驚之餘對他的不屑一顧、屈辱中帶着堅強和無畏,也表現得非常好。讓人意識到,血緣上與老白男的聯系,沒有一絲一毫影響到夏琳在精神、意志、意識形态上與革命者的聯系。

因為她身處美國社會底層,與拉丁裔、亞裔、黑人、性少數做朋友,在階級上是被老白男們剝削壓迫的對象。

于是這個穿着緊身衣、增高鞋的老白男洛克汗,自己動不了手(基督教教義的僞善)殺死親女,以實現“崇高理想”為名押着夏琳去找他的黑道朋友。而那個跌跌撞撞終于趕到的廢柴老爸小李子,一記98k 打飛,又隻能開車追蹤洛克喬。

洛克喬把親生女兒交給印地安裔土著黑道去 “處理”,可是這個黑道堅決不動孩子。洛克喬隻得讓他把女兒押去一個地點。自己回程的途中,卻被開過的路人開槍擊中,人仰車翻。

原來 “聖誕冒險俱樂部”對洛克喬做背調時,已經從帕菲迪娅的供詞中發現他有私生女,洛克喬不僅是個血統被污染者,還是和黑人女性有染,是 3k 黨眼中最 “髒” 的那一挂。更妙的是,洛克喬為了掩蓋私生女,派兵突襲的拉丁裔移民聚集的工廠,其實正是聖誕冒險俱樂部成員的工廠,大水沖了龍王廟。于是派一個看上去襯衫毛衣标準的保守派白人,實際上是解決髒活的殺手,去解決洛克喬父子。

畢竟聖誕冒險俱樂部是一個白人的秘密組織,知道它的人要麼加入,要麼必須用死來保密。對了,他們聚會的地方也很有意思,一個外表是獨棟别墅,裡面隐藏門通向了地下防空洞,一幫老白男在這裡開會。體現了他們時刻都在為自己所挑起的戰争做準備。

這一幕政治含義也非常直白:美國的移民問題,本質上就是美國統治者一石三鳥之計。引入非法移民作為廉價勞動力,瓦解本國有組織的工人階級(美國工會);解決勞動力短缺問題讓資本家掙錢;同時随時以遣散非法移民去安撫美國民粹主義,轉嫁社會矛盾。引入移民和遣返移民的背後都是同一波資本家,移民在美國城市付出巨大勞動和貢獻卻無法安家,驅逐他們時再搶劫一遍,同時還能動員白納,用種族主義沖突防止工人勞動者之間的聯合。

而血統有污染的洛克喬,本身就是新自由主義時期,與民權思想媾和共治的美國建制派隐喻,他們正在被美國真正的深層統治者們抛棄。

那位印地安裔黑道把夏琳押送到雇傭軍據點,臨走時聽到傭兵通話了一句“準備一個屍體”。夏琳本來命懸一線,不料沒有任何伏筆的情況下,那個印地安人卻走了回來,和酒吧裡的雇傭兵槍戰同歸于盡。電影雖然不置一詞,但我們也看得到那個印地安裔雖然完全不參與白人們的沖突,但他卻恪守了自己“不動孩子”的法則,不惜性命。

而勇敢的夏琳在槍戰爆發後,雖然完全不知情卻立刻逃跑,逃到印地安人車上卻沒有鑰匙,找到了一把手槍還是持槍走了回來,隻看到滿地屍體。這裡訊息量也很大,比如夏琳持槍雖然标準,但她手指一直沒扣着扳機,善良的她始終不願意殺人。

而夏琳驅車逃跑之際,聖誕冒險俱樂部派來的殺手也尾随其後,廢物老爹小李子也遠遠地跟了過來。

按傳統白男叙事,這位廢柴老爹應該終于勇敢了一把,最好和殺手同歸于盡,倒在血泊中,在女兒懷裡拂去女兒的眼淚而得到救贖。

可這是革命者主題的電影啊,不管叫夏琳還是喬琳,女人才是戰神。于是夏琳借一個反斜面高坡停車,躲到了掩體後,待白人殺手撞車後喊出法蘭西75的暗号。當觀衆還以為這善良的女孩會被白人殺手欺騙的時候,夏琳果斷開槍,三槍了解了這個在高速路上一槍擊飛洛克汗的高手。這才配得上法國送美國的自由女神像吧!

姗姗來遲的小李子,雖然背不出暗号,但終于還是用父愛卸下了女兒極度緊繃的神經,一起逃走。最後和父親和解的女兒,完全沒有一絲一毫來自生父的嫌隙。她回報這個革命者養父的方式就是,一聽到同志們集結的秘密廣播,就毫不猶豫地沖出門去,留下這個廢柴父親感慨後繼有人。小李子(緻敬《搏擊俱樂部》的鮑勃?)是夏琳肉體上的養父,精神上的生父。

結語

我很久沒有遇到讓自己想要熬夜文字拉片的電影了。隻是驚訝于,這部電影僅僅抹去了屬于左翼的文化符号,就讓看客們把它當成了一個故事向的家庭倫理劇爽片,集結的呼籲都能變成狗哨。可見美國的左翼力量已經邊緣化到何種程度。我滿心期待看到像哈桑這類年輕一代左翼網紅,如何解讀這部電影。

導演并不是在堆砌符号,他是真正了解意識形态各個派系的,所以才能用極簡的精準台詞來提示派系。比如男主角小李子在罵法蘭西75的同志時,說了一句該死的自由派,則肯定是革共派系,因為革共的内部鬥争中最常用自由主義的帽子,社民或無政府主義就與之相反。

電影基本把美國社會的進步派别全都串了一遍,塑造出滿地星星之火的态勢,同時強調組織性與秘密鬥争的重要,将之轉換成一種電影文本審美。這又有怎麼辦一脈相傳的觀點在。

為什麼冷戰後的和平氣象,和無處不在的思想宣傳,不能把夏琳這樣的女孩教育成一個新時代的珂賽特或白雪公主?因為美國的統治者們不可遏止的貪婪,讓他們不斷用剝削壓迫塑造着一代代的掘墓人。于是,one battle after another;從反抗殖民者的阿爾及爾之戰,到黑豹黨、占領華爾街,到今天的夏琳,代代相傳。隻不過上一代過度娛樂和朋克化的積弊,必須要揚棄了。

電影中期的麥高芬,就是那句暗号: What time is it。而小李子過于廢柴,忘記了答案。當我們看到答案時應該知道,那個答案沒有道理被忘記,因為太奇特了。“時間并不存在,但它控制着我們所有人”。壓迫的曆史,鬥争的曆史,都在娛樂至上中消亡了,被 “televised”了,但我們所有人所生活的這個時代,還在被曆史控制着。革命不會被“televised”,它會在我們身邊直播,是“活着”的。小李子回憶不起答案,本質上是我們這些觀衆,這些“苟活的切格瓦拉們”,回想不起自己是誰。

導演讨厭白左,甚至覺得夏琳的生父,代表美國白左建制派的洛克喬死的不夠爽,又讓他複活過來,還恬不知恥地以被帕菲迪娅逆向奸污的名義,頂着一張被打爛的臉去向白人至上派讨要憐憫。最後在得到權位的幻想中,死在白人至上派為他這類人打造的毒氣室中,得到了 “淨化”。

比起白人至上派來,導演顯然更讨厭一直僞善,首鼠兩端的白左建制派。這個時代是大争之世的前期,恰如上世紀三十年代,全世界的左翼和極右翼都在崛起,中間派的空間越來越少。

美國内部矛盾越來越尖銳,一邊是同情巴勒斯坦、反對驅逐非法移民(實際上是建設了美國的民工),一邊是擁護以色列、宣揚山巅之城基督福音的 MAGA;一邊是槍殺美國保險老闆路易吉,烈火中永生的布什納爾,另一邊因為輿論壓力稍稍要轉向的右翼網紅柯克都不明不白被槍殺。美國的國内氛圍正在快速滑向電影《内戰》所描述的軌迹(因為 Antifa 引發大屠殺),隻有一場比俄烏沖突烈度更大的外戰能轉嫁矛盾,對内清洗。在這個時刻又來一部《一戰再戰》,我們得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的各國左翼電影去理解它。

最後,我想說最有趣的是華納出品的這部電影。所以整部電影裡的意識形态中,猶太沒有出場。我又想起華納出品了沃卓斯基姐妹的《黑客帝國》、《V字》、《雲圖》,最後為了呷爛錢逼着他們又拍了元電影《黑客帝國4》。華納背後這個群體的左右逢源,因勢利導,真是數千年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