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食腐的死神愛上了機器人,誕下新生,便成永恒。
Scavengers是雙關,既是“拾荒者”也是“食腐者”。而動漫從拾荒者的視角看到了一個食腐者的生态:死亡之上,新生成長。
動畫劇集來自短片Scavengers,風格完美繼承發展,但主旨意涵不大相同。短片十分生物朋克,講被抛棄的宇航員拾荒為生,像操縱巨大機器一樣收割異星生态,最後是為了一瞥幻想與回憶中的家鄉,熟練得令人心疼。短片融合了moebius的夢核畫風,丁丁曆險記般的風格中,清晰的線條描繪了簡略生動的拾荒者和複雜神奇的異星生物。
風格上動畫也是如此,時間邊長,預算提高,帶來了更加瑰麗的異星生物和更生動帥氣的拾荒者們。但題目從Scavengers到Scavengers Reigns,也暗示了主題和主角的遷移。如果說短片講真幻的颠倒,動畫劇集則通過三條拾荒者主線,講人與自然的關系,人與人的愛情、面對死亡或新生,并埋下一條食腐者暗線,講死亡與新生。
人與自然
動畫講飛船Demeter失事,三組人逃生到鄰近的蠻荒異星,召下飛船,跨越千山萬水敢去,喚醒休眠的人,建立殖民地的故事。
第一條線,對自然态度:不關心或關心。白男棕女二人組。不關心異星自然的白男結果數次遭難瀕死,被吸血、毒刺、克隆、寄生。他召下飛船,最是焦慮,行色匆匆,卻最後死在終點線前。
第二條線,與自然相處:合一,分離?黑女與機器人Levi,Levi被生于屍體的蘭花侵入,獲得了意識和與異星生物的溝通能力。他教會黑女在狂飙的吼牛群裡随行就市,像水一樣融入洪波,共同律動。
第三條線,與自然相處:馴養或捕食。Camen卡門本就精神緊張,愛人在危難時因自己沒能帶上逃生艙而死,逃生艙迫降失敗被困數日,遇到了異星的腦控藍蜥蛙小黑。物質上卡門捕獵生物養小黑,小黑喂卡門(就像人喂牛草,牛奶給人);精神上卡門吃着小黑奶頭樂。而種族一向吃素的藍蜥蛙也來者不拒,甚至同類相食,滿口鮮血,開始娃娃魚大,最後吃得犀牛一樣大。他們這條線似乎暗喻着人類對自然馴養或捕食的習慣和貪得無厭的态度。
死亡
死亡像暗影一樣伴随着幾組明線,而有死亡的地方,就有食腐蘭。
劇集開頭,第一組兩人用的藍牛,在第一集結尾死去,長出食腐蘭;
兩人拼死殺的巨型虱子屍體被棄置岸邊,長出食腐蘭;
人自身也頻頻瀕死:第一組女主瀕死于真菌鬼窟裡,白男則瀕死于通天樹洞下、燈籠水母樹的拟生和紅燈泥窟樹的寄生。
第一幕出現的槍,第三幕必開,最終第一組的白男死在巨樹之下,想來食腐蘭不會缺席。而他的同伴在多年以後仍會懷念他。
死亡是主旋律,另兩組也離不開。藍蜥蛙崩解Levi,我們眼看着誕生意識的機器人毀于一旦。幸存者卡門回憶妻子Fiona,回憶卻常常苦不堪言,他甚至不敢回憶妻子的死。制作組說受到《海邊的曼徹斯特》影響很大,正是抓住了其中幸存者的負罪感和面對死亡的無力感。
動畫的這種情感表達一如兩千餘年前,屈原悲痛于懷王困死,借巫陽之口招魂,“耀豔而深華”。
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題黑齒,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蝮蛇蓁蓁,封狐千裡些。雄虺九首,往來儵忽。吞人以益其心些。歸來歸來!
此外,飛船的名字Demeter在希臘神話是豐收女神,她曾經因女兒成為死神哈迪斯夫人而痛不欲生。這裡船員不僅因死亡失去愛人、同伴,最後也失去了地球。這結局和短片相似,但他們的态度大異,因為這裡死亡之後,是新生。
食腐者
食腐者在生态系統中負責消化腐朽,因而有着死亡中創造新生的隐喻。“拾荒者”Scavengers在短片裡是說蠻荒中的人類,拾荒為生,劇集也是如此。但短片裡人類對生物予取予求,而劇集這裡“統治”星球的不是人類,是不同生态系統的食腐者,是異星上的腐食蘭花。
動畫劇集多次出現了食腐者,幫Levi清創的水池小魚;屍體中長出的白色植物,被白紙蜈蚣吃着的汁液;幾秒鐘侵蝕人體的鬼窟真菌;差點毒殺白男,孵化其克隆體,意欲偷梁換柱,感染整個種群,使之此外新株肥料的燈籠水母。
他們大多統治一方天地,但真正“統治”着異星的是食腐蘭花。
新生命
食腐蘭伴随着死亡,卻帶來了新生。
食腐蘭分泌物的滲透與機器人Levi原有的電路邏輯結合,像鹽一樣慢慢地改變Levi。在幾集動畫中,我們目睹了一個機器“人”的誕生,有感覺,有意願,甚至審美在線。
這也讓藍蜥蛙把它碎屍萬段的一幕尤為震撼和悲劇。但更驚人的是而後食腐蘭竟然一片一片地用生物收集金屬殘軀,用生物材料粘合,重構起Levi,讓他複活。此時的食腐蘭仿佛擁有神明的權能。
最後高潮,犀牛大的藍蜥蛙把想精神奴役的分泌物吐到新生的Levi身體裡時,霎時間風雷湧動,動畫進入了一段蒙太奇,意識流似地描繪了洪荒之初到現在的異星千萬年曆程。食腐蘭似乎既在其中,又在其外,仿佛異星的神。
這時Levi身體發出一道光波,把犀牛大的藍蜥蛙打回娃娃魚。我腦子裡隻有兩句話:
我這一拳千萬年的功力,你接得住嗎?
還我baby拳!
這裡的“逆生長”确實有點機械降神,不過誰讓食腐蘭就是統治異星的神呢。但它複活的Levi不是個兒子,而是個愛人。Levi種下的每一株食腐蘭,根莖都長成了Levi的模樣。而且小家夥們生命力極強,最後彩蛋裡,一株花的小Levi就把身經百戰的飛行員大姐擠壓得沒有生存空間,好像一個天生的“探險家”。
這一幕一如動畫中的宇航員們最終也定居在異星。
這種初生的生命力,死中求活的意志和馬華作家張貴興描繪的豬籠草很像。
豬籠草捕食也食腐,一方面敢為天下先,在貧瘠的、酸性的、缺氮的、寸草不生的荒地中,豬籠草總是第一批滋長的植物。另一方面“先富帶動後富”,豬籠草溢出的香氣,吸引了蜜蜂、蝴蝶、螞蟻、蒼蠅、蟋蟀、蜂鳥和各種昆蟲,它們是豬籠草的美食(巨大的豬籠草瓶子可以溺斃老鼠和小猴子),也是植物的播種者。植物學家估計,近七十種動物共生或寄生豬籠草中,包括兇猛的掠食性蜘蛛和螃蟹。當豬籠草以拓荒者姿态站穩腳步時,其他動植物就淫蕩兇猛地滋生了。
食腐蘭和它很像,生于死亡,帶來新生。食腐蘭也和它不一樣,與星球同呼吸,活死人(機)肉白骨,逆生三重,殖民八方。
死神愛上了機器人,誕下新生,好像驚醒了千萬年來食腐者的統治。一鲸落而萬物升,風雷激蕩,一眨眼就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