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法國“新浪潮老祖母”之稱阿涅斯·瓦爾達的丈夫，顯然，雅克·德米有點置身事外之感，遊走于“新浪潮”和“左岸派”之間，不溫不火。他也是拍紀錄片起家，于1955年導演了第一批短片《一個來自瓦爾德魯阿的鞋匠》，之後又拍了《一個冷漠的美男子》（1957），真正讓他聲名鵲起的，乃是于1960年執導的《蘿拉》，一部構思精巧的芭蕾舞影片，被譽為“詩意現實主義”的代表作，接下來的《瑟堡的雨傘》（又譯《秋水伊人》1964），向美國經典歌舞片的緻敬之作，以歌唱為主，少有舞動，卻保持着完整撩人的運動感，影片榮獲戛納電影節金棕榈獎。
...我喜歡的卻是他的另一部影片《天使灣》（1962），且看一個嗜賭如命的女人，如何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如何賭咒發誓不再進賭場，但還是止不住進去，以至最後輸得一幹二淨，差點當掉内褲，這是怎樣一盤如熾如烈的搏命賭局，又是怎樣一種的賭命人生。影像靜穩，洗練簡約，沒有絲毫的故弄玄虛，所有看起來複雜的都變得極簡，我喜歡這種幹淨的畫面。
影片開始以圓鏡綽影開場，雖然刹那而過，我們還是看到了讓娜·莫羅飾演的傑基晃蕩于尼斯的海邊，急馳退行的悠長畫面，讓人感到了無以回返的如夢光景。其實，這就是影片結束的感覺。她會一直在那，還是會離開，真的能除盡她嗜賭的惡根嗎，恐怕隻有天知道。
...本來在巴黎銀行工作的乖孩子福尼埃，聽到同事卡隆去昂格恩賭場赢了一部靓車，這讓他心癢癢，在卡隆的鼓動下，他還是去玩了玩，沒想到這次赢了41萬，相當于他半年的薪水，但父親警告他一旦進了賭場就沒有回頭路，最終都會輸得精光。假期來到，父親得知他要去賭，就趕他出家門，讓他永遠不要再回來。他才不在乎，他南下去了尼斯的天使灣。
影片呈現了他們進出賭場的五次經曆，也是他們一次次情感的凝聚與碰撞。有意思的是，當他住下旅店，女老闆知道他要去賭場，遂讓他提前付清一周的住宿費，看來她遇到了不少血本無歸的人。福尼埃信心滿滿，說要住半個月，看來他要大幹一場。正是在“天使灣”賭場，他再次看到那個金發女人。之前在昂格恩，親眼看到她被工作人員趕出賭場，原來她跑到這兒了。
...好奇心驅使，他拿着籌碼後，便站在她背後投注，她瞄了他一眼，跟着他投注，猶如借了東風，結果盤盤通赢，讓她賺得85萬，他則赢了90萬。她稱他是她的天使。懷揣着戰果，他們愉悅地漫步于和風吹送的海邊，坐在咖啡廳外面小憩。他說我以為這隻是美國小說或電影中的情景，居然在我身上發生了，像一場夢。她則說你知道嗎，你來時，我隻有最後一注籌碼，心想輸了就去好友瑪麗喬那借錢坐火車回去，沒想到你給我帶來福運。
...何謂貪心不足，吃了喝了，餘味未盡，她還要返回“天使灣”，但他說會輸的。她堅定地說我感覺會赢。反正有這麼多，去吧。結果不好彩，這第二次真的輸了個底朝天。她埋怨地說我真傻，真不該來。好在他還有住的地方，要不她真的隻能躺在火車站的地闆上了。小夥子愛上了她，這個神秘的女人，這個沉迷于賭局的女人。他問她為何你停不下來呢。她說，我不喜歡錢，隻是喜歡那種赢的感覺。看來，這有點像過山車，輸了，赢了，又輸了。
影片對于他們的情戲，是節制的，隐藏的，甚至是輕微的，一點露骨的畫面也沒有，除了擁抱就沒别的。導演不想用刺激的畫面擾亂影片的主旨，他主要是要通過傑基對于賭場的投入，讓愛上她的小夥緊跟着她，慢慢讓他們産生化合的聚變作用，這注定是潛滋暗長的，因而，得讓他們的愛情保有一定的距離，這是一種靜谧的光影。
...這麼多，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她帶他去買品牌西服，哪少得了跑車，她還得帶他去蒙地卡羅，她要贖回她的珠寶，看來她真是響譽全法國各大賭場的金牌賭徒。福尼埃得意開着跑車。但這次蒙地卡羅之行并沒有給他們繼續帶來好運，甚至說是噩運。這第四次進賭場，讓他們輸盡了所有。她說我們的福地在“天使灣”。他們隻得返回尼斯。
他不想再賭了，對于賭，他是有點好，但還未達至癡迷的程度，他隻是想碰碰運氣，有點好逸惡勞而已，人嗎，總是喜歡走點捷徑，偷機取巧。她就不同了，她視賭局如生命，她沉迷于那種驚喜的感覺，但每次輸盡，隻會讓她更加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一切。片中有一個有趣的細節，哪怕在旅店，她對他說閑着無聊，就會扔骰子玩，她真是“拳不離手，曲不離口”的玩命投入。
...即便小夥寫了信懇求老父救濟他一把，老父也的确給他寄了5萬，并說這是最後一次相信他，福尼埃也挽回不了她的心。他拿着錢高興地到旅店房間跟她說，我們有了，我們可以一道回巴黎了。她說，不，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他們的愛情到了終點，不能再向前了。單純的毛頭小夥傷心地抱着她，但她還是毅然決然的離開了。看來，善良的福尼埃也隻能打道回府，老老實實地過朝九晚五的日子。
傑基是賭徒，亡命的賭徒，她早習慣于這樣的四海為家，漂到哪算到哪。她，注定不屬于福尼埃的世界。她說過，她的腦子總會讓她情不自禁地去賭。輸赢由天定。如此說來，還有誰能拯救她呢。每次賭盤的轉動，猶如人子陀螺旋轉不停的人生，人生何嘗不是一個難以預測的賭局，有誰能真正做一個悠閑的看客，再說，哪有一直通赢的人生呢。
2017、6、12
（2024.8.1首發于公微“經典光影手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