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發于“酷兒電影”公衆号

近幾年“全職兒女”火了,網上對這個群體的定義是:年輕人褪去了“學生”的身份,又尚未被工作賦予“社會人”的标簽,回到家中備考或是找工作,變成“全職兒女”。

而一部泰國電影中有個叫阿安的無業年輕人則将目光對準了自己的姥姥,準備搬到姥姥家去當她的“全職外孫”。

2024年4月4日該片在泰國上映,成為泰國2024年度票房冠軍;8月23日在中國上映後,創泰國電影在華票房第二高紀錄,口碑更是達到了豆瓣8.8的高分。

它,就是這部《姥姥的外孫》。

影片的故事很簡單,氣質卻很複雜:既有祖孫親情的感人,又有親人間利益至上的算計;既有家庭成員短暫的團結,又有個體維護自身利益的分裂;既有普通東亞生活的溫馨,又有撕開真相的殘酷。

出身泰國華人家庭的無業年輕人阿安看到堂妹因照顧病重的爺爺而繼承房産後,也對身患絕症的姥姥動了心思,計劃複刻堂妹的“緻富之路”獲取百萬遺産。

于是,阿安風塵仆仆地趕到姥姥家想要開展緻富計劃,準備“攻陷”姥姥:憑記憶中對姥姥的了解,帶了她愛吃的牛雜,結果姥姥因為信觀音菩薩早就不吃了;姥姥要泡茶拜神,他直接把水放進微波爐裡熱一下就拿了出來,惹得姥姥生氣直接把他趕了出來。

被姥姥轟出來後,阿安來找過來人表妹取經,畢竟在當時的他看來,照顧老人是件既輕松又賺錢的活。沒想到還沒正式上崗,就遭到了滑鐵盧。所以他不解地問表妹“為什麼爺爺會選你呢,你隻是個外孫女?”

表妹從自己照顧爺爺的經曆問阿安:“你知道老人真正想要的,但兒孫們又給不了的東西是什麼?就是時間啊。”

阿安:“但我和姥姥已經呆了一天了。”

表妹:“你在姥姥家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

阿安:“老人味吧。”

表妹:“那說明你們在一起的時間不算長,你得待到聞不到那個味才行,我連姥爺的尿都不嫌臭。”

表妹的這番話算是對阿安“正式上崗”的啟示,但還不足以讓他完成從“利益”到“真心”的轉變,隻是祖孫二人重新鍊接的起點。

當阿安重新入住姥姥家,導演開始發力,将生活細節縫進祖孫二人相處的日常,在外力與内力的交織下,一點一滴的了解中兩人的情感濃度逐漸加深。影片也就是從此刻開始,以阿安的視角拼湊出姥姥的一生以及一個普通東亞家庭的全貌。

三個兒女中經濟條件最好的大舅,對姥姥幾乎是零付出。當姥姥提出想趁着全家人都回來玩牌時,他以送女兒去補習班為由拒絕,隻扔下一句廉價的關心“媽,你現在還會肚子疼嗎。”

祖孫二人和大舅一家去寺院祈願,大舅一家三口沒人提到姥姥;姥姥卻寫道“希望我的每個兒女身體健康,金玉滿堂,外孫找到一份好工作。”

兩張祈願卡放在一起對比的鏡頭,真實又直白地道出姥姥的處境:姥姥心裡裝着全家,可幾乎沒人把她放在心裡。負債的老舅更是會趁着姥姥不注意把她放在櫥櫃的零錢偷走。

漠不關心的大舅和吸血啃老的老舅對待姥姥的态度對阿安來說就像是一股外力,讓他對姥姥的生活有了實感,而這些外力會進一步轉化成内力,促使他想真心對姥姥好。

片中幾處祖孫二人間的謊言巧妙地勾勒出兩人情感的變化:

阿安第一次對姥姥說謊是在他找到偷錢的老舅,把爺爺留給自己的純銀腰帶送給他讓其去還債,回家後卻對姥姥說沒找到老舅。

這次說謊和影片開頭阿安面對姥姥“為什麼突然要搬過來和她一起住”的詢問如實回答形成了對比;當時的阿安雖然秉持着“姥姥有知道自己生病真相的權利”不假,但沒有考慮姥姥的感受也是真。如果說最初阿安來照顧姥姥多是利益出發,真心不多,那麼此時的他已經不忍心姥姥再為舅舅的所作所為傷心。

而姥姥對阿安的一次說謊則是一以貫之對外孫的包容與慈愛。阿安在第一次去姥姥家照顧她時,就已經把姥姥的老宅挂到網上準備出售。某天當有人上門詢問時,姥姥從對方口中得知是阿安做的,當阿安問起時,她隻是平淡地對他說是來找老舅要債的。

姥姥從始至終都清楚阿安為什麼會來照顧自己,阿安的種種轉變她也都看在眼裡;可以說祖孫二人的情感越深,電影後半部分的高潮也就是阿安對姥姥質問的片段就更有張力,也更近乎于是一種拷問。

當阿安看到姥姥把房子留給老舅時,他再也忍不住情緒爆發了。因為在阿安看來,他用心照顧姥姥,舅舅卻啃老不孝,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姥姥最後将房子留給了他。他期待的是“我對你真心相待,你也能同樣待我”。影片也借着阿安的口抛出了“我在你心裡排第幾?”這個核心問題。

可姥姥又在其他人心中排第幾?

她用心照顧父母,最後父母将房産留給了大哥,大哥從此飛黃騰達,自己卻因為“女兒”的身份什麼也沒得到;因為想給自己買塊墓地錢不夠,來向大哥求情,卻被對方無情轟出家門;就連現在看起來最真心的阿安,最初也是抱着謀取利益的心态來到姥姥身邊;更不用提兩個舅舅對待姥姥的态度。

影片中姥姥幾乎沒有哭過,這就是這部電影克制又厲害的地方--隻要稍微想一想姥姥在其他人心中的排名,就足以窺見姥姥堅強、付出、辛苦、奉獻的一生。

如是這般,在遺産的分配中,我還是能看到姥姥為兒女考慮的深遠算計:老三一身負債,沒有獨立生活的能力,姥姥選擇把老宅留給他;老大的條件最好,所以沒有給他留下任何家産;從阿安小時候就給他存錢,也是在為喪夫獨身一人撫養阿安的女兒減輕負擔。

至于這個問題的答案,姥姥說她自己也不知道,隻是對女兒說:“我最希望你在我身邊。”那是姥姥對女兒從小心疼自己,幫着分擔家中重擔;想帶她做身體康複,就把在超市的白班調成了晚班最真實與本能的反饋。母女間心照不宣的默契,對彼此處境的理解,都藏在了姥姥這句樸素的話裡。

在觀影的過程中,我不止一次在想,如果電影的主角從“姥姥”變成了“姥爺”,将會是怎樣的故事走向?也許會是“菊次郎的夏天”式的溫情治愈,也許會是“普羅旺斯的夏天”式的以愛和解、化解矛盾,相信會同樣地動情感人。

很欣喜導演選擇了讓“姥姥”作為電影的主角,她作為女性生存獨有的課題與困境、那些隐性又綿長的痛又多了一次被人看見的機會,也有了被“阿安們”治愈的機會。

最後,願每個姥姥都有真心的阿安相伴,願每個姥姥都能被溫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