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樸贊郁執導、湯唯主演的電影《分手的決心》斬獲戛納電影節最佳導演獎,在流媒體上線後更是熱度大增,引發了新一輪的讨論。
暗黑風格以及炫酷的鏡頭下,依然是樸贊郁向來偏愛的奇情故事。這次,外界的目光更多地聚焦在主演湯唯身上,雖然她此次無緣影後,但無疑貢獻了一個獨具魅力的角色,能夠瞬間抓住觀衆的眼球,一眼讓人沉淪。
湯唯飾演的宋瑞萊,是影片中最具性格張力的角色,在她身上,單純與複雜,溫婉與決絕,天真與僞裝,魅惑與笨拙,多種矛盾特質聚為一體。
這種極具反差性的角色,給湯唯這種特型演員來演,簡直完美契合,正如金風玉露一相合,催發出奇妙的化學反應,成就了樸贊郁影像中的經典女性形象之一。
1、瑞萊的身世
瑞萊生在中國,長在中國,職業是一名護士。母親生重病,治療無望,飽受病痛折磨。有一天,她實在受不了,求女兒讓她無痛苦地死去。
瑞萊用了4顆藥丸,送走了母親,但也因此觸犯了法律,為躲避牢獄之災,她偷渡到了韓國。
船在海上漂流了幾天幾夜,瑞萊躲在狹小的船艙裡,潮濕陰暗,屎尿沾身。
奇都秀見過她最狼狽不堪的樣子,還是願意娶她為妻,幫助她留在了韓國。
沒想到,這是另一個噩夢的開始。
瑞萊是個非常有勇氣、且能擔當的人,她對母親懷有很深的感情,卻能為了解除母親的痛苦,選擇尊重母親的決定,幫她實施安樂死,這是一種掙脫了道德藩籬的行為,你可以說她魯莽,也可以說她膽識過人。
身為一名護士,她未必不知道這麼做的後果,但為了母親,可能是在經曆過内心掙紮後,她依然這麼做了,從此背負上“弑母”的罪名,漂洋過海,背井離鄉。
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這個女人很有決斷力,不為條框所束縛,膽大心細,非同一般。
2、墜崖案
海俊是一名出色的刑警,年紀輕輕做到隊長的職位。他接手了這樁墜崖案,死者是一名登山愛好者,名叫奇都秀。
海俊發現,奇都秀有着奇怪的占有欲,皮夾子背包上都印有自己名字的縮寫。手機屏幕是他與一個年輕漂亮女子的合照,海俊原以為是他的女兒,結果卻發現是他的老婆宋瑞萊。
出于辦案的直覺,海俊認為宋瑞萊有很大的嫌疑,尤其在他發現宋瑞萊遭受家暴,身上多處傷痕,肩胛骨斷裂,甚至身上還紋有奇都秀名字的縮寫。
在訊問宋瑞萊的過程中,海瑞隻見眼前的女人彬彬有禮,溫柔娴靜,認真起來還有點兒可愛,讓人難以把她與窮兇極惡的兇手聯系起來。
後來辦案組找到了更為确鑿的證據,證明奇都秀系自殺,墜崖案很快結案。
海俊在監視宋瑞萊的過程中,時常産生一種錯覺,仿佛自己就在她的身邊,望遠鏡的鏡頭瞬間拉近了他與她的距離,一種特殊的感情在他心裡悄然滋生。
從海俊的視角來看瑞萊,她是柔弱的,娴靜的,溫婉動人,來自異國他鄉,神秘而魅惑,說着古色古香的韓語,碰到複雜的詞句,她會認真地打開翻譯器,用字正腔圓的中國話對着手機說了,翻譯給他聽。
但,這或許隻是瑞萊的一個側面,真正的瑞萊,可能遠超過海俊的想象。
3、真相
嫁給奇都秀,是瑞萊的權宜之計,不是因為愛情,而是為了生存。然而,她卻因此陷入了更糟糕的境地。
奇都秀脾氣暴躁,動辄打人,瑞萊長期遭受家暴,傷都在外人看不見的地方,甚至肩胛骨被打到斷裂。她不敢報警,怕被遣返回國,隻能默默隐忍,伺機而動。
終于她找到了一個好的時機,早上按時來到奶奶家做護工,把手機調換,從後窗爬出,避開攝像頭,在路上接到看護公司的查崗電話,因此有了不在場證明。
搭乘鄉村巴士來到那座山峰,走簡單的那條路線,與丈夫錯開,克服恐高爬上山峰,藏身在一處岩石縫裡,待丈夫爬上峰頂,從後面偷襲,一把推下。
事先她為自己脫罪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先是寫信到丈夫的單位舉報他受賄,把丈夫所寫的申訴信修改成疑似忏悔的遺書,完美地僞造了自殺的假象。
瑞萊心智聰慧,平時安靜隐忍,在決意反抗時,爆發出了非常強的能量,思維缜密,行動迅速,幹淨利落。
但她畢竟不是慣犯,百密一疏,在奶奶的手機運動軟件上留下了記錄,本來也不會對她構成威脅,誰會翻看一個癡呆老人的手機呢?
可惜,陰差陽錯,海俊為了給她幫忙,去照看老人,偏偏無意中翻到了這條異常的運動記錄。
瑞萊本可以成功脫身,卻功虧一篑。
然而,她沒有想到的是,海俊這樣一名向來盡忠職守的刑警,竟會為了她而違背自己的原則與底線,用同樣的機型換掉了奶奶的手機,讓她把作為證據的手機扔到大海深處。
那一刻,是瑞萊冰封之心再度融化的時刻,也是瑞萊真正陷入愛情的時刻,那一刻,卻也是災難性的時刻,從此,本來可以全身而退的瑞萊,将飛蛾撲火地奔向她悲劇的命運。
4、重逢
再次相逢,已是新人換舊人,瑞萊身邊是她的新任丈夫,海俊身邊是他的妻子。故作平靜的寒暄,也掩不住海俊的驚詫與悸動,眼前的瑞萊光彩照人。
很快,又是一樁兇殺案發生在海俊的轄區内,死者正是瑞萊的新任丈夫。
照例是對瑞萊的訊問,隻是這一次,海俊格外嚴厲,前車之鑒,在他眼裡,瑞萊的嫌疑太大了。
瑞萊涉嫌破壞犯罪現場,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被拘留,然而,真兇另有其人,是被瑞萊丈夫詐騙錢财的受害者。兇手親口招供,瑞萊很快無罪釋放。
然而,事情并沒有那麼簡單,海俊再一次掉落進瑞萊的迷局之中。
海俊曾問瑞萊,不是為愛情而結婚的話,為什麼要嫁給這樣的男人呢?
瑞萊的回答是,是為了跟别的男人下分手的決心。
瑞萊來到梨浦,從望遠鏡裡觀察着海俊的一舉一動,正如以前他從望遠鏡裡觀察她。
“我作為一個刑警,竟然對一個女人神魂颠倒,以至于到了現在已經完全崩潰。”
海俊臨别時的這些話,瑞萊錄了音,把它當成愛的話語,她喜歡聽,反複聽,卻被她丈夫發現了,威脅她要把錄音發布到網上。
新任丈夫騙人錢财,害得兇手母親傾家蕩産,突發疾病沒錢醫治,兇手揚言母親若去世要殺了他償命。
為了保護海俊,她去看望兇手母親,并對她用藥緻其死亡,間接促成了兇手對她丈夫的謀殺。
真相在海俊的步步緊逼中,一一呈現了出來。海俊執着于追蹤真相,追蹤瑞萊,沒想到臨到頭卻一腳踏了個空,棄車而走的瑞萊消失不見。這一次,便是永别。
5、瑞萊這個角色身上呈現的反差感與複雜性:娴靜溫婉,殺伐果斷
瑞萊是一個極具反差感的角色。在第一起案件中,她善于謀劃,冷靜理智,面對警官的訊問也是應答自如,心理素質及僞裝能力都是一流的。
在第二起案件中,她揣度人心,利用當時情勢,假借他人之手,促成了對丈夫的謀殺,幾乎讓自己全身而退。
一方面,她對于生命,比如兩任丈夫的生命,是極其漠然的,所以能做到殺伐果斷,幹淨利落。
另一方面,她對于海俊,則是溫柔體貼至極,回家聞到刺鼻的血腥味,擔心他來辦案看到血不舒服,馬上動手清洗了案發現場的血迹,完全不顧這會讓自己陷入不利境地。
瑞萊是個生命力旺盛,且主體意識強烈的女性,以她的智商與聰慧,本來已然在與男性的周旋中突出重圍,擺脫了糟糕處境,為自己赢得了一線生機。
然而,碰到海俊,很難說是她的幸,還是不幸,從此踏上了不歸路。
陷入愛情的瑞萊,行事動機開始飄忽起來,就像個戀愛腦的女人。
為了下分手的決心,嫁給另一個差勁的丈夫。
她看到韓劇裡,男主角對女主角說,能見到你的方法隻有這一個,你讓我怎麼辦?
雖然這并非她制造另一起兇殺案的全部動機,還另有被丈夫威脅的原因在裡面,但這在某種程度上也影響了她最終的決定。
當海俊來她家調查取證,她用這句台詞對海俊表白情感:能見到你的方法隻有這一個,你讓我怎麼辦呢?
山頂上,她把奇都秀案的證據歸還給海俊,讓他重新調查此案,因為她心疼海俊,因此事對她的包庇,而毀掉了他作為一名刑警的驕傲自負。
此時的瑞萊,愛上一個人,所作出的舉動,都是利他的,處處為對方考慮,而自身則是可以無限犧牲的。
到了影片的結尾,瑞萊的這種自我犧牲與自我獻祭,達到了一個頂點。
首先可以看出她自盡行為的原初動機。
海俊曾問過她,為什麼來梨浦?瑞萊内心給出的回答是,我來梨浦,也許是為了成為你的未結案件,把我的照片貼滿牆壁,徹夜難眠,隻想着我吧。
然後再看她選擇結束生命的直接原因。
海俊再一次發現了真相,勢必會再次面臨痛苦的抉擇:是像上一次那般,繼續損毀自己的原則與驕傲,而包庇瑞萊?還是忍無可忍,行使刑警的職責将瑞萊繩之以法?
如果海俊選前者,那麼他必然會再次陷入痛苦的深淵。
如果海俊選後者,将會徹底打碎瑞萊的愛情神話,他不再像上次那樣包庇她了,那是曾經讓她感受到愛的方式。
這兩種結局,瑞萊都不想要。她最想要的,海俊給不起,她也得不到。就像她回答海俊的問題,為什麼要嫁給那麼渣的男人?是因為像海俊這樣正直的男人是不會娶她的。
所以瑞萊選擇了極端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裡還有另外一層意思,昔日海俊為了保護她,讓她把證據扔到大海深處,無人能找到。
這次,瑞萊本身的存在,就是海俊違法的證據,為了保護海俊,她把自己這個證據,埋到大海裡,無人能找到。
瑞萊讨厭山,喜歡海。最終她選擇了自己喜歡的方式,終結了自己的生命,這對她來說,或許也是一種極緻浪漫又極端悲怆的方式,為愛情完成的終極獻祭。
或許也并不是為了這個男人,而是一個至情至性的女人,對于自身所信仰的愛情的獻身。
正如影評人宗城所說,“電影中的湯唯,是奔向愛欲的伊卡洛斯,她用自己的獻身呈現某種極緻之愛。”
如果一個人在死亡的時刻,心中所想的是愛,是所愛之人令其刻骨銘心的面容,那麼外人也沒有理由否認,當她是心甘情願的赴死,這個結果對她來說或許沒有那麼壞。
6、湯唯對瑞萊這一角色的演繹及融合度
湯唯是個特型演員,如果遇到合适的角色,在大師級導演的調教下,她會綻放出奪目的光彩。
但她不是演什麼像什麼的那種演技型演員,《大明風華》就是一個明顯的例證。
《分手的決心》裡,樸贊郁還給觀衆一個光彩奪目的湯唯,以及一個散發着獨特魅力的女性角色。
樸贊郁導演對湯唯不吝贊美:“作為演員,湯唯身上有一種很大膽的特質,她能表達的東西似乎沒有限制,但同時你也很難讀懂她,她就像一座深淵,一口深井,我不想形容為神秘,但她的确有這樣的深度,讓人深感好奇。對一名演員來說,這相當罕見。”
這可謂是頂級規格的評價了,湯唯也沒有辜負這種贊美,在《分手的決心》裡不但貢獻了她獨特美的那一面,而且将這種“深淵般”的深度用不帶技巧的原初方式呈現出來。
湯唯作為特型演員的那種特質,與瑞萊這個人物身上的反差感,形成了某種同頻共鳴。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湯唯就是瑞萊,正如湯唯就是王桂芝,初看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漂亮女人,看似簡單,安靜,舉止優雅,言談婉轉,但你永遠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眼眸裡似乎含着某種深邃的讓人琢磨不透的東西。
她就是那種罕見的可以将極端理智與極端感性集于一身的女人,理智的一面可以讓她殺伐決斷,淩厲決絕,感性的一面可以讓她在一瞬間為愛放棄一切,孤注一擲,奮不顧身。
湯唯的本色出演,在入戲與出戲之間的留白,給這個角色注入了一方暧昧而神秘的呈現空間。她表面上溫婉娴靜,神情淡泊而帶柔情,一緊張就會微笑,沉浸時又會有一種自在感,心意已定時眼神中透出決絕與漠然。
演員湯唯與角色瑞萊的融合度非常高。這也難怪,因為從某種程度上講,導演是為湯唯量身定做了這麼一個角色,“盡管我在寫劇本時還從未見過湯唯,我把我對她以往所有表演的印象作為塑造她這個角色的基礎。”
影片結尾處,瑞萊為自己掘好了墳墓,有一個仰拍的鏡頭,瑞萊身穿藍色長風衣,俯視着這沙堆下的深坑,眼神漠然而決絕。
那一刻,她的形象甚至是高大的,她的眼神像神祇一般的漠然,她不從屬于任何人,也不是“男性凝視”下的對象,她完完全全屬于她自己,對自身的生命享有完全的支配權。
她曾經拼盡全力求生,如今,她放棄一切求死。一切都是自身的選擇、自我的決定,她的主體意識或許從未如此強烈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