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手攀岩是一項極小衆的體育運動,因為它過于危險。但顯然,Alex不隻是把它當作一項運動。對于他而言,徒用己力登上一座座高山,更像是一種朝聖。
  餘華說:“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隻是走出了時間。”對于我們人類來說,最引人入勝的隻有一個領域:未知的神秘之境。
  賭玉者傾家蕩産也要買回一大堆石頭,希望裡面有“綠”;作家把小卡片和圓珠筆随身攜帶,希望靈感降臨;數學家做夢也在思考謎題,希望找到奇妙的解題思路。從《水浒》的“且聽下回分解”,到《盜夢空間》最後一幕顫動着的陀螺,我們總是被吊足了胃口,想知道下一秒發生了什麼。
  從本質上說,人類隻對未來的事感興趣。如果從進化的角度來分析,大概是因為隻有渴望知道未來發生了什麼的物種,才有更多的機會思考自身與周遭環境的關系,也才更容易不被獵手發現、進而擴大自身的成活率。
  這種對未知的渴望是刻畫在人類基因中的。想知道我們有多麼迫切地需要即時反饋,看看那些無法擺脫王者“農藥”和股票基金的癡迷人士即可。我們沉迷于這些具有即時反饋功能的“遊戲”中,或許是因為隻有在一連串的反饋與腦部刺激中,我們才能暫時放下對人生意義的思索與追問。
當我們隻關注于下一步該做什麼時,我們仿佛得到了一種“庖丁解牛”般的快感與解放。沉浸在思考“下一步應該如何繞開牛骨下刀”“待會兒我該踩哪一塊凸出的岩石”等問題時,我們也就不必思考下個月到底要不要離婚、資本主義社會的弊病、非洲兒童的飲水安全和下個月的燃氣賬單。這些讓人癡迷的活動暫時性地幫助人們從許多難解的“大”問題中解脫了出來,我們暫時得到了一種休憩與放松。所以從Alex的面部中我們隻看到了專注與放松,而沒有看到都市人PokerFace上的無可奈何與郁郁寡歡。
  “我們活着究竟是為了什麼”這個問題像是不停自動運行的exe病毒程序一般,會時不時地出來擾動我們的情緒。除了極少部分哲學家外,人們大多隻能借助家庭、事業、代際傳承、文化藝術等社會概念來規避這個永不停歇的終極問題。
  當你看到自己家的孩子吃完飯自覺地把餐具收拾好、當你看到自己成立的公司讓更多家庭獲得了收入來源、當你看到自己的作品讓更多人獲得了對生活的啟迪……每當這些時刻出現時,你都會覺得“人間值得”,你都會暫時忘卻這個社會中還有着許多不甚理想的側面,你都會暫時忘了北極熊在日漸稀少的浮冰上的窘境和烏東地區的戰火紛飛。
  巧克力、性、尼古丁……這些讓我們癡迷的東西,本質上不過是一種情緒轉移手段而已。它讓我們從舊有的僵直思維中解脫出來,給大腦一種新的刺激與挑戰。當大腦面對這些新情況、新事物時,我們仿佛立刻得到了一種快感,腎上腺素和多巴胺水平迅速上升。這種由一點點驚奇、一絲絲希望和一些你不太明了的情緒組成了一種奇妙的混合物,讓我們感覺到了自己真切地存在于這個星球上。為了追求這種感覺,我們有時可以付出整個生命。
  影片的最後,Alex通過近8年的精心籌備和無數次帶繩攀登後,終于成功徒手登上900多米的酋長岩。令人驚奇的是,下山之後Alex并沒有進行大肆慶祝,而是又開始了臂力訓練、準備下一次攀岩。可見Alex一刻也不能将生命中的時間放置在其它事項上,非攀岩時期對于他來說可能是空洞難忍的。
  更加令人驚奇的是,Alex的女友(按最新消息,日前她已成為Alex的夫人)看到Alex剛下山後卻又是這樣一番投入的勁兒,也并沒有感到絲毫驚奇。她或許想勸Alex放松一下,但她必然也知道:我們始終不可能在真正意義上完全理解Alex對攀岩的癡迷,但我們或許可以超越“理解”階段而去直接愛他們、接受他們。這種越過理解層面的、超驗的、直接的愛,或許是一種比在荒野中、某一座無人險峰上探索free solo,都要深刻而隐秘得多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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