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杯貓
公衆号|源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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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提到希區柯克,是因為這部電影的文本很容易會讓人聯想到希區柯克的代表作之一《蝴蝶夢》。影片的美學來源也正是《蝴蝶夢》這類被稱為“哥特式情節劇”的電影。但較為遺憾的是,相比于希區柯克對于懸疑性的塑造和把控,陳正道的這部作品就顯得十分差強人意。尤其電影的前半部分,無處不在地透露着一種刻意性:刻意營造出來的懸疑氛圍,刻意制造的包袱,刻意制造的人物動機。仿佛創作者透過影像不斷地宣揚着自己要拍攝一部懸疑電影。
當然,電影不是複制現實的機器,這裡的刻意性指的是該片的很多地方是經不起推敲的,是生硬且突兀的,以至于影片無法達到一種自洽。這也導緻了導演強調的“心理懸疑”陷入了困境——無論這樣悖論般的困境是否來自于審查的壓力,對于目前院線的成片而言,《秘密訪客》的質量明顯是低于我的心理預期的。尤其在導演陳正道前作表現還不錯,并且卡司陣容強大的前提之下,《秘密訪客》實在令人大失所望。
--- PARTI
影片呈現的元素可以用“龐博”來形容,它幾乎囊括了所有當下熱議的社會弊病,和精英家庭可能出現的崩壞局面:同性戀、形婚、代孕、校園霸淩、階級矛盾、父權壓迫,甚至裡面姐弟之間的微妙關系還會讓人聯想到張子楓最新的作品《我的姐姐》......影片将這些元素堆積在一起,給觀者造成了一個巨大的錯覺:影片的信息量好大,人物好複雜,所以這是一部有深度和内涵的作品。
可是事實并非如此。因為我們看到這些元素的時候必須向影像發問:然後呢?
堆積這麼多的信息,然後呢?說明了什麼呢?想要表達些什麼呢?
所以當我們進一步思考時會發現,在這些密集的信息符号背後是空洞的内涵。這些元素沒有為電影的叙事起到某種推動性作用,更沒有為人物的塑造增添一些更立體的視角,重要的是,這些元素的存在與影片的核心表達之間沒有過多的聯系。這些元素的存在僅僅是作者在構建影片一種不由分說的陰冷、壓抑、詭谲的基調。導演将所有“惡”的原罪整合起來,仿佛端上來一盤殘肢和屍塊,通過它們本身自帶的“惡的屬性”,創造了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懸疑氛圍。這樣的方式顯然是拿來主義的,是沒有深度思考的。簡練地來說,這些事件僅僅是存在,導演僅僅在展現這些飽含悲劇色彩的人物命運,告訴觀衆父權壓迫,家長制社會的悲慘結果,但沒有告訴觀衆為什麼?起因是什麼?這裡面還有什麼更複雜更具思辨性的邏輯和因果?所以作為觀衆而言,既無法與影像産生共情,又不能夠充分理解作者所批判的事情。《秘密訪客》在主題的呈現上因此無疑是膚淺的,是流于表面而不深入的,是在故弄玄虛的。
李滄東的作品《燃燒》同樣也是講述階級,同樣也充滿了不确定性,同樣也賦予了觀衆想象的空間,同樣也讓人感覺”他好像就是那麼一回事,但我沒有證據我不确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李滄東卻通過各種符号的能指與所指之間的聯系,通過隐喻和象征,通過人物的關系和行為等等進行了深度的刻畫,構成了一種雖然抽象但卻十分立體的詩意化表達,将其對于階級性的看法完整而清晰的表達了出來。同時,《燃燒》也并沒有放棄對于人物的塑造,從性這件事上,李滄東就很巧妙精準的對于不同階級的人物進行了清晰的側寫,通過展現他們的愛與欲望,既表達了人物的複雜内心,也讓影片核心的主題更加完整。
因此基于這樣的價值評判體系,《秘密訪客》辯護自己的說辭顯然是不成立的,是和這部作品本身的邏輯一樣非常薄弱且經不起推敲的。
--- P A R T 2
塑造人物當然不是一部作品的首要任務,其實對于希區柯克而言,《蝴蝶夢》顯然是舍棄了人物的立體化塑造,而更注重叙事結構的精巧。
但是《秘密訪客》的叙事結構,比起它的主題而言才是真正的敗筆。之所以那麼多的觀衆會看睡着,原因之一就在于這裡。
首先我們要明确的是《秘密訪客》給自己的定位仍然屬于商業電影,這一點從它強大的卡司陣容上就能夠得知。它并沒有如大衛林奇的電影一樣,想要嘗試某種先鋒的、詭谲花哨的叙事結構。從它前半部分的刻意性上就看得出來導演還是非常重視影像與觀衆之間的關系的。陳正道是非常希望能調動起觀衆的情緒和思考的。但是在電影的前半部分,一直是處于一種極度神秘主義,怪異詭谲的氛圍當中,而這一段的時長已經遠遠超出了觀衆能夠産生興趣的時間。像一場馬拉松一樣,接連不斷的疑問被抛出,可是觀衆遲遲得不到答案或者任何線索,電影的節奏卻沒有因此而放緩,反而一直在制造詭谲的氛圍,不斷抛出新的能産生懸疑性的線索和元素,故事的信息和發展進入了滞留,觀衆必然會因此而引起觀影的疲勞。影像與觀衆由此産生了脫節。
在最普通的商業電影中,想要揭開一個懸念,就會設置一個人來作為解密的出口。這個人會代表觀衆的視點,探尋,摸索,解開影片的真相。這樣的形式雖然俗套庸常,但對于觀衆的把控卻是十分奏效的。而這樣的叙事結構也讓電影呈現了一種真實感,故事始終處于它自己的節奏和環境當中。
《秘密訪客》卻選擇了一個我們普遍認為最稚嫩,最無可奈何的藝術表現方式,來揭曉故事的真相——口述和回憶。這樣直接的表述,讓我們喪失了一種期待感和代入感,使電影呈現了一種廉價的質感,仿佛我們玩劇本殺最後,上帝在毫無感情得給我們複盤一樣,顯得十分生硬,疏離,而無法共情,從而破壞和脫離了電影原本的氛圍。你可以懸而未決,可以始終處于一種神秘的氛圍之中,選擇如何解開真相的方式才是最重要的。那段口述與回憶,充滿了冰冷和随意,沒有讓人産生恍然大悟的觀影快感——對于一部商業片而言,它沒有調動起觀衆的情感共鳴和興趣,在某種程度上而言就是失敗的。而更重要的是,這樣的揭秘方式,與影片前半部分完全脫節,顯得十分笨拙。
--- P A R T3
不過,《秘密訪客》還并非一無是處。
電影在畫面的造型性上十分考究,創作者在空間的呈現和利用方面,對于影片的表達有着重要意義。
比如這張劇照(圖1),看過電影的人應該都對這個樓梯并不陌生,影片内多次出現了這個旋轉的樓梯,給觀者制造了一種迷幻、輪回、時間性的觀感。在其他的畫面當中,這個樓梯更是創造了一種類似于靜态攝影的美學觀感,隐喻着這個家庭的詭谲氛圍和無法逃離的父權宿命。同時,樓梯連接着地上和地下。地上住着的是資産階級的幸福富人,地下則住着無産階級的被欺淩的司機。地上是虛假僞裝出來的平和美滿,地下是掩藏着的不可言說的真相。這讓影片指向了一種階級的隐喻,也是很多觀衆聯想到《寄生蟲》的原因之一——在空間隐喻方面,《秘密訪客》的确在某種程度上和《寄生蟲》十分相似。
而這張劇照,正是模拟了地下的視角,或者說是被壓迫者的視角。郭富城飾演的角色,象征的就是父權壓迫者的權威形象,是父權繼承者的形象。攝影機微微向上仰拍,造成了一種觀衆的被壓迫感,所隐喻的正是父權對于邊緣群體的控制和剝削。
另外影片的打光也是可圈可點。(圖2)
紅色預示危險,藍色塑造壓抑和怪誕,這一對彩光的運用十分有學院派的氣質,既塑造了影片的氛圍,也表達了人物的虛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