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誰給我勇氣寫這個标題的。
雙峰第三季直接把整個故事的世界觀設定拍出來了,我覺得跟紅樓夢有很像的地方。而看到了相似的地方之後又會發現它們的根本不同之處。
“你有種子吧?(Do you have the seed?)”庫柏問斷臂人。
“有。”
“我需要你再造一個出來。”
“明白。”
“種子”這個概念讓我DNA一動,唯識學裡面也有種子的說法,而且功能跟雙峰裡面的設定有點類似(隻是有點)。雙峰裡的種子儲存了一個人的信息(身體發膚、記憶、心智功能等),有種子就可以複制出一個一樣的人;但是複制出來的個體也會産生變異,每個個體之間個性迥異,比如正道的光探員庫柏、黑化殺人狂魔庫柏和保險公司職員道吉就完全不同(所以大結局那個回家跟妻兒團聚的新出爐的道吉,誰能保證他是個啥樣的人?)。
在一些特殊的時刻,這些複制出來的個體會在意識中回到複制他們的那個地方:紅簾子房間。出于惡的意圖被制造出來的個體,最終會歸于毀滅,他們的頭顱化作黑色的火焰(黑火意味着邪惡的力量,霍克副警長解釋過),然後軀體消失,留下一枚舍利般的種子。這樣的例子有道吉和戴安。
而戴爾·FBI之光·雙峰鎮福爾摩斯·庫柏,他的身體從未變異過,這可能意味着,(1)他是所有其他庫柏複制品的本體,(2)他所代表的善良正義是不可摧毀的。(我認為是第二個原因,如果後面說回來了我就再展開說兩句。)他回到紅簾子房間的契機也都是吉人自有天相,甚至在魂不守舍(字面意思)的時期也可以靠房間裡獨臂人的幫助化險為夷。
至于黑化的庫柏,他有時候會讓我想起童年陰影西遊記後傳,真的好可怕。他和一般的複制品不同,他是鮑勃附體版的庫柏,絕對邪惡的意圖與超強身心能力的結合。他就算死了也會召喚出一堆小鬼把他複活(場面過于血腥我沒敢細看,那個儀式到底在做什麼),實在沒救了鮑勃又會離開他的肉身尋找下一個宿主。
康德認為人都有與生俱來的惡,有理性的人要充分地開發自己的理性把這份惡控制住,但這個惡是無法消除的。或許黑白庫柏是“名雖兩個,人卻一身,此幻筆也”,也未可知呢。
除此之外,創作者還怕我們看不明白,特意花了很長的篇幅,結合了一些科幻和曆史,講了雙峰宇宙的來源。話說1945年7月16日,第一顆原子彈爆炸試驗成功,這一炸,炸出了一個至惡的鮑勃。後來還有很多日期,我這個曆史渣已經全都不記得了,總之經過一系列物理化學生物反應(關鍵元素是電,電是“火”在現代社會的表現形式),鮑勃來到了我們的世界,來到了雙峰鎮。而這一切被一張熒屏外的“巨人”看在眼裡。(歪樓,巨人的演員27年完全沒老啊!不會真的是世外高人吧!)
巨人頭頂冒出金色的火焰(又有點像電流),火焰同樣取代了他的頭顱,随後一顆金色透明的球體從火焰中緩緩飄落,球内映出勞拉的臉。一直目睹這一切的劇場女演員親吻了金球,目送它升入空中,飛入熒屏内的地球,降落在美國西部。
鮑勃也是以一顆球的形式出現在地球上的。更準确地說,是出現在了海洋裡。而為了應對鮑勃的邪惡力量,巨人将自己的精神化作勞拉,經曆一番曲折,終于出生在了70年代的雙峰鎮。
勞拉也可以算是一個複制品,但她的獨特之處在于,她複制的模闆不是人類,而是代表着絕對的善與秩序的巨人(其實就是神)。雖然她在人間也經曆着七情六欲,甚至深陷泥潭,但她心靈深處的善和勇敢堅定是不可戰勝的。這不可戰勝的真善美,與少女的懵懂脆弱,融合在勞拉身上,在與鮑勃的對抗中展現出極緻的悲劇與恐怖(《與火同行》就是這麼一回事)。
勞拉也是巨人唯一的“複制品”。庫柏也隻是接受巨人的啟示而已。
好了終于可以說紅樓夢了。巨人在熒幕上看到蘑菇雲、看到鮑勃的那個劇場,像不像警幻仙子帶寶玉看戲的戲台?劇場和夢的隐喻對于兩部作品都非常重要。在太虛幻境,你可以看到關于金陵十二钗命運的謎語,還可以登記下凡或“銷号”;在這個劇場,巨人能看到地球上的事情,并設法幹預,而紅簾子房間也同樣是一個高維度空間,可以複制出傀儡命其“下凡”,也可以回收傀儡将其“銷号”。紅簾子本身也是劇場幕布,所以這兩個空間其實是差不多的。
前兩季的庫柏和賈寶玉一樣,隻有在夢裡才能來到這個空間。第三季他覺醒了,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自由地與房間内的斷臂人溝通(但也隻是與斷臂人,而不能直接聯系巨人)。也正是由于他的覺醒,他才能在道吉的社會角色内開挂,在潛意識的指引之下在賭場狂赢、在職場立功,還能在槍口下化幹戈為玉帛。(我願稱這種創作為超現實主義惡趣味。)無論是庫柏還是賈寶玉,他們都是一個稍微異于常人的普通人。他們能夠與高維度世界取得聯系,并且從中獲得一定的信息。但是信息是什麼意思、如何去使用,則全靠他們自己。
不同之處是,紅樓夢裡沒有“複制”這回事。雖然每個人的命運早已寫在三生石上,但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女娲造人的時候不會甩出兩個相同的泥點子。而雙峰從第二季結束到第三季,忽然冒出了這個複制的設定。可能雙峰的設定受到柏拉圖的理念世界的影響,采用了模仿/複制的方法去進一步營造雙峰宇宙的魔幻,并展現人性不同面的各種發展可能性在同一時空下的演繹。也可能是第二季末尾創作者忽然腦洞大開把男主寫黑化了,然後想辦法把故事圓回來,于是想到了這個種子複制機制作為世界觀補丁。
其實紅樓夢裡也不是完全沒有類似的設定。那個跟賈寶玉一模一樣的甄寶玉,也是一個細思極恐的鏡像。這兩個人唯一一次相遇,也是在夢中。
夢,劇場。人生的不真實性。
雙峰世界觀的最底層哲學,是善與惡的對峙。善之所以戰勝惡,是因為必須如此,這是我們要倡導的價值觀。所以代表全善的巨人同時也是全知的,而全惡的鮑勃則有很多所不知,連勞拉在跟誰約會都搞不清楚。
但實際上兩者之間是沒有明顯的勝負之分的,鮑勃能夠殺死勞拉但巨人不死,而鮑勃本身也會随着所寄生的軀體的毀滅而化作遊離态,尋覓下一個宿主。綠手套的設定又是一個補丁,不然鮑勃怎樣才能徹底死掉呢?鮑勃不死又如何給觀衆一個交代呢?
所以為什麼我說正義庫柏沒有變異過是因為他所代表的善良正義堅不可摧呢,也是因為必須這樣,不然故事怎麼講下去,真就西遊記後傳嗎?而不是說這個庫柏是其他庫柏的本體,因為不存在一個本體。本體就是二元對立。Cooper. Cooper. Two Coopers.
紅樓夢是講因果的,因果則超越善惡的對峙,超越一切二元對立。正義未必戰勝邪惡,美麗與醜惡同歸塵土,最終白茫茫大地真幹淨,這一切的底色是空。就不展開說了,本來拿紅樓夢來跟雙峰比就挺不講武德的hh。
但是二者又有另一個很深刻的共通之處,那就是在這一切抽象的哲學設定之下,在告訴了看官,這個故事裡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夢幻泡影的前提之下,不厭其煩地講述着活在其中渾然不覺的各個角色最真實的生活與心态。這事無巨細的呈現,同抽象的哲學設定之間,就會産生一種巨大的荒謬感。什麼是有意義的,什麼又是沒有意義的?我們會問。
印象深刻的是賭場喜劇人兄弟和殺手夫婦。他們都做着見不得光的工作,卻也都是和其他所有人一樣的平凡人。“我們殺人怎麼了?他們不也一樣麼,當初我們不是把印第安人都殺了麼?”
說到這裡,雙峰傳說最初就和印第安人對入侵的白人的詛咒有關。有這麼一層反思。
好困,就寫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