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已經看了兩部方育平的電影,年初《美國心》,年尾《半邊人》。《半邊人》是早就看過的(事實上去年就在M+放映過,youtube上還有盜版),但不記得是否在某個社運現場看的,劇情已經忘得差不多,且當時尚年輕,也是不太懂欣賞這類電影的。加上這次是在看了《美國心》之後再看,對他的紀錄式劇情片有了更全面的認識。如果要說有甚麼區別,《半邊人》更偏重劇情片多一點,而《美國心》則偏重紀錄片多一點。

全世界都在找方育平,而全世界都找不到他,所以這次在「港澳深穗電影交流展」上的放映,負責策劃的羅卡也沒能將他找來,來交流的隻有女主角許素瑩和編劇之一的施揚平。施揚平是左派電影人,上一次見到他,是電影資料館放映《少林寺》,他來做分享。他給人的感覺是話特別多,難免有些左派互相吹噓的成份,比如說到《半邊人》裡出鏡的《陳映真選集》,他就提到是潘耀明幫忙找來的一一提潘耀明當然沒問題,但他還特別提到潘耀明現在的身份是「香港文學館」的館長。這個「香港文學館」是什麼東西,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施揚平勝在記性極佳,記得所參與電影的許多製作細節。關於《半邊人》,他就說起劇本最初隻是講一對青年戀人的故事,後來許素瑩來面試,講了她自己的真實故事,包括她在電影文化中心的表演班跟戈武(張松栢一角的原型)學習的故事,才改編成現在這個版本。後來又找來王正方飾演張松栢,而王正方曾是戈武在美國讀書時的知交,又為劇本補充了很多來自他對戈武的認識。比如,戲中有句對白,「我們拍的電影要為這個時代留下記錄」(大意),就是曾經真實發生在王正方和戈武之間的對話。身為編劇之一,施揚平一再肯定了許素瑩和王正方在編劇上的貢獻,而少談自己在編劇上的角色,這態度還是很值得肯定的。

張松栢駕車在清風街天橋拋錨那段戲很有趣,是施揚平建議選的景,因他曾經就住在清風街天橋旁的樓裡。而差點釀成追尾車禍的那場戲,看起來其實有點突兀,好像特意安排一場驚險的「動作戲」來增添娛樂效果,但原來是他們當時拍戲真實發生的意外。這麼一說,王正方和許素瑩當時的反應又有些過於冷靜了。許素瑩說,沒有釀成事故,應該是戈武在保佑他們。

電影拍攝時戈武其實已經離世(電影本有紀念他的意思),是電影沒有交代的部分一一電影隻講到張松栢離港回美去治腳。戈武生前同樣在左派電影公司任職,身為同事的施揚平回憶說,公司建議他回美國治腿,然而,手術失誤卻奪走了他的性命,再也沒能回來香港。在電影裡,張松栢的那輛破車仿似是對這位傷殘電影人的指涉,而那輛破車在電影裡的結局,就是送往回收場被壓成了廢鐵。

許素瑩澄清說,電影裡張松栢和阿瑩的感情,並不是她和戈武真實的情感,現實中她倆隻是單純的師徒關係。但有個老年觀眾問了一個很好的問題:戲中玩搖滾的前男友是否她真的前男友?她和前男友在茶餐廳的對話是真實對話還是劇本?

她的回答,是的,那就是她現實中的前男友,而那段對話也不是劇本安排,而是真實對話被方育平捕捉了下來,而當時坐在他們對面的不是飾演張松栢的王正方,而是方育平自己。施揚平補充,王正方的戲是後來補拍的。

四十年過去了,許素瑩當然老了很多,頭髮已經花白,但依然留著《半邊人》裡的短髮。說她變化大吧,她仍有些當年的影子;說她變化不大吧,她近年在其他電影裡的演出,我確實又一個也沒認出來。女友提起,她其實有出演翁子光的《明媚時光》和何爵天的《正義迴廊》。後來一查,她還在今年的《從今以後》出演了大嫂一角。

說起來,《半邊人》和《美國心》不僅手法相似,結尾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半邊人》最後,阿瑩回到魚檔工作,告知母親自己接到了電視臺的覆試通知,鏡頭開始慢慢拉遠,顧客從四面八方湧到魚檔前,畫面的中心是阿瑩和她的母親。而《美國心》的最後,跟拍男女主角遷美過程的攝製隊和他們告別,坐在車上漸漸遠去,此時的鏡頭視角卻是兩位主角的(影片偽裝成紀錄片,卻有大量的鏡頭告訴觀眾這不是紀錄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