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牛的回憶》獲得了動畫界的最高榮譽——安納西國際動畫電影節“長片水晶獎”,目前已入圍金球獎“最佳動畫長片”,本⽚從2025年2⽉14⽇起登陸英國院線。
”亞當·艾略特以狄更斯式的筆觸,勾勒出⼀幅⽣活的哥特式畫卷。”

原文作者:Nick Bradshaw、Katie McCabe
翻譯:陸钰婷
策劃:抛開書本編輯部
劇情簡介:在⼀位年⻓的朋友去世後,内向的格雷斯開始講述她的⽣活故事。故事從她在戰後在澳⼤利亞的童年開始,當時她不幸成為孤⼉,随後與她的雙胞胎兄弟分離。她選擇了封閉⾃⼰,沉迷于囤積物品,但她的艱難經曆中蘊含着不少⽣活的啟示,這些啟示逐漸幫助她⾛出悲傷與⾃憐的陰影。
影評正文
Nick Bradshaw:
在亞當·艾略特的電影中,孩⼦們不會輕易離開⾃⼰的巢⽳。他們或許被迫離家,或許家園崩塌,但他的⻆⾊們并不渴望展翅⾼⻜,也沒有對翺翔的希望。在這位澳⼤利亞動畫導演的“黏⼟動畫”⽣活寓⾔中,⻦類雖然存在,但它們往往在本質上被困在籠中,被折斷翅膀,甚⾄雙腿。
⽽它們的⼈類守護者⸺艾略特筆下那些紮根于現實的⻆⾊們⸺同樣背負着沉重的負擔。在其他動畫形式中,⻆⾊往往能夠展現出輕盈、⾃由與幻想,但艾略特的黏⼟⻆⾊卻始終背負着沉重的憂慮。(他将⾃⼰的建模⻛格稱為“粗犷的歪斜”,這種⻛格源于他家族遺傳的⽣理性顫抖,使得⻆⾊看起來粗糙、不對稱,卻充滿真實感。)
作為⼀個毫不留情卻并⾮冷酷的創作者,他熱衷于為⻆⾊設置重重困境,以此考驗他們的韌性。在他的三部短⽚、兩部中⻓⽚和兩部⻓⽚中⸺總計149分鐘的銀幕時間⸺他為⻆⾊們賦予了酗酒、阿爾茨海默症、阿斯伯格綜合症、哮喘、失明、腦⾎栓、癌症性甲狀腺腫、腦癱、⽿聾、醫療電擊、肺⽓腫、懶惰眼、雷擊、巨頭症、截癱、沙利度胺畸形、圖雷特綜合症和靜脈曲張等種種困境,同時還讓他們經曆了失去⽗⺟、寵物和肢體的痛苦,以及頻繁的欺淩。
他的早期三部曲《叔叔Uncle》(1996年)、《表妹Cousin》(1998年)和《兄弟Brother》(1999年)描繪了⼀系列獨特的家庭怪⼈展現了他們的怪癖和應對⽅式。獲得奧斯卡獎的《裸體哈維闖⼈⽣Harvie Krumpt》(2003年)則通過展現⼀位先天患有難以治愈的抽搐性疾病和同時作為⼤屠殺幸存者的⼈物的堅韌品質,展現了反抗的英雄主義。
艾略特的第⼀部⻓⽚《瑪麗和⻢克思Mary and Max》(2008年)通過⼀段斷斷續續的筆友關系描繪了⼀個墨爾本的年輕怪胎和⼀個⾃閉、超重的布魯克林孤獨者的⽣活,⽽《Ernie Biscuit》(2015年)則将⼀個膽⼩的巴黎動物标本師帶到了澳⼤利亞的偏遠地區,讓他重新振作起來。

盡管雙胞胎的磨難讓⼈聯想到羅爾德·達爾(Roald Dahl)或雷蒙·斯尼奇(Lemony Snicket)的作品,但艾略特的叙事更加沉穩,但艾略特的叙事更加沉穩,帶着⼀種狄更斯式的對⽣活苦難的哥特式描繪:差異⽆處不在,苦難總如傾盆⼤⾬般降臨,⽣活充滿了不可控的變數。在他的怪誕⻆⾊群像中,依然不乏冷幽默,但《蝸⽜的回憶》卻出⼈意料地充滿了淚點。普德爾⼀家是艾略特迄今為⽌最頹喪的⻆⾊,他們沉重的眼睑下仿佛藏着⽆盡的眼淚⸺⽽在格雷斯的身上,這些淚⽔确實傾瀉⽽出得以釋放。
莎拉·斯諾克(Sarah Snook)⽤她那柔美的嗓⾳為格雷斯注⼊了豐富的情感,從甜蜜的喜悅到顫抖的痛苦,情緒的起伏在埃琳娜·卡茨-切爾甯(Elena Kats-Chernin)哀婉的弦樂與鋼琴配樂中得到了強化,盡管艾略特偶爾的過度描寫略顯冗⻓(“我的⽣活已經變得可悲事情已經失控……孤獨、⽆愛、如同囚徒”。)
盡管如此,這種情感完全是格雷斯⾃⼰的。作為⽚名中的蝸⽜,她也是⼀個局外⼈和囤積者,收集着⼩飾品、豚⿏、浪漫⼩說,試圖⽤這些物品築起⼀道堤壩,抵禦内⼼的失落感。即便到了成年,她依然戴着她⽗親為她制作的玩具蝸⽜帽,帽⼦上⽤鐵絲和乒乓球做成的眼睛搖搖晃晃。她對蝸⽜的習慣了如指掌:受到威脅時會縮回殼中,但也永遠不會重⾛舊路。
這⼀點由格雷斯最後的盟友和偶像平基(Pinky)點明。平基是⼀個令⼈尊敬且充滿⼲勁的怪⼈(由傑基·⻙弗[Jacki Weaver]精彩配⾳),她早已擺脫了束縛,并擁有⼀⻓串傳奇經曆:從與約翰·丹佛(John Denver)在直升機上談情,到與菲德爾·卡斯特羅(Fidel Castro)打乒乓球。平基的⽣活也充滿了近乎荒誕的災難:她在酒吧跳舞時被吊扇切掉了⼀根⼿指,因此得名;兩任丈夫都死于⾎腥的意外;我們還⽬睹了她多次與⻋禍擦肩⽽過。然⽽,她依然勇往直前,正如她在後院中輕松繞過各種障礙,⼀杆進洞的⾼爾夫球技所象征的那樣。
平基似乎還遇到過艾略特早期短⽚《叔叔》中的⻆⾊,她向格雷斯轉述了那位叔叔的智慧箴⾔(借由索倫·克爾凱郭爾[Søren Kierkegaard]的話):“⽣活隻能向後理解,但必須向前活。”格雷斯⽤⾃憐為⾃⼰築起了⼀座牢籠,隻有在平基去世⸺以及格雷斯最終陷⼊絕望時,她才被迫尋找⾃⼰的⼒量。她向⾃⼰最喜歡的蝸⽜⻄爾維娅(以普拉斯[Plath]命名)講述了⾃⼰的故事,并将其放⽣到朋友的菜園中,那⾥被标記為“平基的憐憫之坑”。像哈維·克魯姆佩特Harvie Krumpet⼀樣,她決定要繼續活下去。
格雷斯如何繼續她的⽣活⸺未來還有哪些坎坷等待着她⸺我們不得⽽知。她可能不會與搖滾明星⼀起⻜翔,但她已經脫下了⾃⼰的外殼。在另⼀個⾃傳式的轉折中,艾略特讓她繼承了⽗親珀⻄對定格動畫的興趣。她或許沒有遠離家族的根源;她的過去,就像艾略特精⼼雕琢的沉重⻆⾊模型⼀樣,可能定義并限制了她,但她的未來依然漂浮在未書寫的篇章中。
專訪正文
Katie McCabe:是什麼促使您創作⼀個關于囤積愛好者的⻆⾊?
Adam Elliot:我⽗親去世後,留下了⼤量的物品。我不确定該稱他為囤積愛好者還是極端的收藏家。當時,我和兄弟姐妹們不得不整理他的遺物,這讓我感到⾮常煩惱。然⽽,這種煩惱逐漸轉化為⼀種好奇⸺不僅是對他為何收藏,更是對⼈們為何會收藏的思考。什麼時候收藏會演變成極端的囤積?原因有很多,但我發現,極端的囤積者通常經曆過失去孩⼦、兄弟姐妹或雙胞胎的痛苦,⽽囤積成為了⼀種應對機制。
Katie McCabe:劇本最初聚焦于瓢⾍,為什麼後來改為蝸⽜?
Adam Elliot:那部電影《伯德⼩姐》(2017年)上映後,瓢⾍的設定顯得有些不合時宜(笑)。⽽且,瓢⾍的意象有些過于甜美和俗套。于是我開始尋找另⼀種動物。蝸⽜在受到觸碰時會縮回殼中,某種程度上,蝸⽜是内向的象征,⽽格雷斯(Grace)正是這樣⼀個⻆⾊。蝸⽜殼就像她對外界的保護屏障。
Katie McCabe:電影全程采⽤實拍,沒有使⽤CGI技術。為什麼這對您如此重要?
Adam Elliot:如今,CGI動畫已經泛濫,⽽随着AI技術的興起,我們看到的許多内容都是合成的、⼈⼯的。當觀衆看到黏⼟上的指紋時,他們會感受到⼀種真實的存在感。這是對⽊偶實體性和觸感的緻敬。我在1969 年離開電影學校時,有⼈告訴我定格動畫是⼀種即将消亡的藝術形式。但如今,像吉爾莫·德爾·托羅(Guillermo del Toro)和⻙斯·安德森(Wes Anderson)這樣的導演仍在探索這種形式。
對我來說,故事永遠是第⼀位的,動畫隻是表達故事的⼯具。觀衆可以原諒糟糕的燈光、動畫和表演,但他們永遠不會原諒⼀個糟糕的故事。我們的⽊偶粗糙且不對稱,⽽這正是我們想要慶祝的⸺它們的不完美。
本文轉載⾃sight and sound 2025 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