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翻我們古老的曆史,回到智人取代直立人和尼安德特人的時期。直立人和尼安德特人是否曾經考慮過自己将會怎樣滅絕嗎?如果他們還不夠聰明,那麼我們當下的人類,能否考慮這個問題:人類将會怎樣被取代?
在回答這個問題前,我們可以先來想另一個問題:如果人會消亡,那麼誰将是罪魁禍首?答案或許在當下已經闡明了,就是我們的理性,我們的科學,我們的技術。如果我們縱觀從笛卡爾和伽利略到當下,我們當然可以理解理性原則的确立和随之而來的技術的進步給人類帶來了多麼大的變化。
不過,我們又必須要考慮,這其中就沒有問題嗎?鮑曼在《現代性與大屠殺》裡要表明的是針對猶太人的大屠殺根本不是文明的倒退,而是現代文明(講求效率和理性)的伴生物。他也悲哀的發現,人類似乎沒在這個曆史事件中吸取任何關于理性的教訓。當技術進步到一定程度時,人類真的可以控制技術嗎?不要忘記維利裡奧說過的那些話,技術對自身就有着超越的需求。
人類對克隆自身有着極大的恐懼。克隆人至今是科技的底線問題,但誰能保證這個原則在某一天不會被踐踏呢?敏銳的電影創作者已經預見到當人類開始複制我們自身成為真正意義上造物主的時候,人類離被取代也就不遠了。這一點表現最明顯的是雷德利·斯科特的《銀翼殺手》和李安的《雙子殺手》。讓我們回想《銀翼殺手》那著名的尾聲,“就像眼淚消失在雨中”,被追捕的複制人宛如聖人一般低頭死去,而為人類賣命的主角則以一種可憐的姿态在旁邊目瞪口呆。
《雙子殺手》的尾聲更是明顯,當我們以為這是李安一以貫之的“父子情結”的延續時,另一個更強更瘋狂的全新“物種”出現了。從劇作上來說,這位新角色有點奇怪,它的出現導緻影片結尾部分節奏出了些問題,為什麼它迅速的在結尾出現又迅速被殺死。這個角色難道不是可以舍棄的嗎?當然不可以。我們很容易理解的是,好萊塢不會允許電影中的人類的秩序得到破壞,複制人或者說克隆人要麼被殺死,要麼在皈依人類世界。而斯科特和李安在這樣的嚴厲法則中想盡辦法暗示觀衆的是:電影結尾的“美滿”隻是一種幻想,技術其實根本無法阻擋。有了一個小克,就會有另一個,甚至更讓人害怕。
終于說回到《钛》,很多觀衆認為裡面充斥着一種痛感,但我卻感受不到導演迪庫諾的關于技術這個問題的“痛”,她其實有些猶豫,或者說還帶有一些希望。《钛》在某種程度上是一部未來主義電影。迪庫諾其實非常理解現代人是如何生存的,所以她很準确的設置了人物和機械的親密關系,甚至人可以和汽車性交。這一點其實并不新鮮,把金棕榈大獎頒給《钛》的評委之一小門多薩曾在自己的電影中讓人物對着洗衣機自慰。
在《钛》中,叙事直到文森特·林頓飾演的父親登場才算正式展開,但令人詫異的是這位父親基本沒做任何确認就帶走了自己的“兒子”。當人物開始回歸家庭的時候,問題開始逐漸顯現了,阿加莎·羅塞勒飾演的主角開始在男/女這樣的性别之間遊走,讓TA的身份帶上了一種酷兒色彩。我們可以說,叙事的開始,就是《钛》的終結。因為當創作者開始以酷兒、父子/女和家庭的視角來審視這個故事的時候,電影所能提供的讨論範圍再次被卡在人類問題之中。迪庫諾在這方面顯得過分保守了,她沒有或者不想跳出來看待這個人異/進化成钛人這樣的問題。這和維倫紐瓦的《銀翼殺手2049》的問題是一樣的,它們都試圖讓問題回到人類的範疇。
當文森特·林頓飾演的父親以慈愛的态度懷抱着一個全新人類(人和機械的合體物)的時候,他在想什麼?是在懷念自己死去的兒子/女兒還是其它的事情?《钛》結束在一個頗有意味且含混不清的表情上不難理解,與其說迪庫諾賣了個關子,不如說她還沒想好:钛人和人到底該如何相處?畢竟前面的家庭戲份大部分時間與“钛人”這個身份都沒什麼關系。
如果我們繼續沿着“家庭”這條線來理解的話,迪庫諾确實還是心存幻想。
今年的戛納金棕榈頒給這樣一部外表激進但是内裡猶豫不定的作品确實讓人失望,雖然《钛》不夠讓人滿意,但是迪庫諾的創作還是值得關注,她還在猶豫中,或許在之後的作品中她會給出她自己的明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