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常秀向來被關注的是他電影中奇妙的叙事結構、錯綜複雜的碎片化的時間和引人注意的角色形象,而評論者對其視覺效果關注則相對較少。但這并不代表着洪常秀是一位不關注其視覺畫面的導演,相反,在其職業生涯中,他對自己影片的視覺效果越發重視,本文将試圖以時間順序為線索簡單梳理洪常秀電影中視覺的轉向。
當我第一次看到洪常秀的首部作品《豬堕井的那天》的時候,我對其第一視覺印象是覺得很像楊德昌的《恐怖分子》,有種凄冷的感覺,是一種城市之間人際關系的崩塌。《豬堕井的那天》的結尾似乎有些印證着我的想法。
洪常秀很早就開始拍攝黑白電影,他的第三部電影《處女心經》就是一部黑白電影。但是按照洪常秀自己的說法,他在這部電影中依然保持着一種兩極之間僵硬的對立。在初夜之後,這種對立得到了充分的顯現,床單的血迹因為黑白的色調而成為了深色,與男人衣服的顔色類似,這種深色與女性和床單的純白色構成了一種對立。這種“對立”成為了男女之愛的模糊代指。也許就是從這部電影開始,洪常秀開始逐漸探索具體與抽象之間暧昧的聯系,就像他的精神導師塞尚所做的那樣。
在後續的拍攝中,洪常秀越來越喜歡使用那種“突兀”的鏡頭縮放,同時繼續使用衣服的顔色來進行人物之間關系的暗示。在《海邊的女人》中,衣服的顔色成為暗示人物走向的關鍵。同時,鏡頭的縮放也交代出了人物之間關系的親疏。
進入到10年之後,洪常秀的黑白電影的數量開始顯著增多,他對視覺的設計也有了更多的想法。在《北村方向》中,黑白的影調下也埋伏着他對時間碎片的操縱。雪在《北村方向》中是關鍵性的暗示時間的“道具”。在影片一開始,尚俊就告訴自己說隻會在首爾停留很短很短的時間,但在“小說”酒吧的晚上,天開始落雪,我們可以看到地面上産生了不少的積雪。但“第二天”白天街道上,雪就已經無影無蹤了。如果這種畫面上的“不合理”成為一種時間錯亂的暗指,那麼這顯然就是洪常秀在視覺上的小心思。
到了《這時對那時錯》中,我們發覺了這部電影在視覺上極為震撼的設計,當然這同樣離不開其文本的精妙。洪常秀幾乎是重拍了兩段一模一樣的故事,但是它們因細節而産生的“質變”最終導向了不同的結局。在視覺上,兩段的構圖和鏡頭運動都相似而不相同。以這兩幅畫面來看,第一幅構圖使得人物之間距離明顯更近了,而第二幅兩人則以一種“勢均力敵”的姿态分别占據着畫面的左右部分,同時光影使得兩人之間的距離顯得愈發遙遠。在全片中這樣具有明顯對比性質的構圖還很多。
《這時對那時錯》也許首先在視覺上就完成洪常秀電影的目标,即通過不停的解構和否定,來達到其電影中含義的模糊。這也是《北村方向》所要努力實現的。
而在《草葉集》中,洪常秀也許再次迎來了其具有革命性的視覺拐點。《草葉集》中,我們可以很快的發現他開始使用一種以前并不常用的鏡頭,即單一鏡頭内前後焦點的變換。不過這個鏡頭并不僅僅是這樣,鏡頭緊接着一搖,對準了牆壁上的影子。洪常秀像是以一種“初學者”的姿态在“實驗”他的鏡頭,在縱深與平面之間遊蕩。
洪常秀越來越癡迷于視覺上帶來的不确定。他的電影中開始逐漸頻繁的出現一種動物:貓。貓是人類很親近但也許永遠無法弄明白的動物。在洪常秀電影中,它們是一種抽象的象征。《江邊旅館》中,人物走遠,一隻貓探出頭走在後面,攝影機對準着它。《逃走的女人》中,攝影機更是以一種幽默的方式将鏡頭對準了一隻憨笑的肥貓。貓之前在洪常秀的電影中從未如此引人注目。《海邊的女人》中,狗被丢棄後跟在主人的車後面跑,然後被新主人領養。而貓不需要,它們總是突然的出現,它們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金敏喜在洪常秀往後的電影中不會消失,但也許出現的時間會更少,在《引見》中她就隻有三場戲。但這不意味金敏喜于洪常秀而言不重要了,相反,她更加重要。她也許将在之後洪常秀電影中扮演“貓”。就像雅克·裡維特《塞琳和朱莉出航記》中那樣,貓成為女性的另一層意義。
在《引見》中,洪常秀對其電影的視覺有了新的思路,“葡萄膜炎”是其視覺的出發點。這也是第一次洪常秀将一種病理性的視覺效果運用到自己的電影中。“模糊”已經徹底成為了洪常秀電影視覺上的主題。同時他對電影視覺上的“純潔”要求更高了。所有的外景都處在過曝的邊緣,有時人物幾乎要與環境融為一體。同時對比也就會愈發的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