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太多期許和幻想捆綁束縛着的花朵,自然也不如生長在荒野、道旁的狗尾巴草生命頑強。
我和妻子平時愛宅在家看電影,這是我們相識之初就結下的共同愛好。雖然她更傾向于看動漫,但大多也能接受我推薦的片子。
每次我下班回家,她已做好晚飯在等我,我就習慣地把電視機打開,但并非準時收看《新聞聯播》,家裡也沒裝有線電視。
我把移動硬盤接到電視上,然後開始挑選電影。
但那天妻子心血來潮,非得看她自己下的一部片子,就是今天要聊的這部《花束般的戀愛》。
電影的前四十分鐘,基本就是情感類日劇常見的套路——熟悉的日系配樂和攝影色調,加上男主的帥氣和女主的卡哇伊,妻子看得滿臉都是春心蕩漾的姨母笑。
我滿不在乎說:你且看吧,前面有多甜蜜,後面就有多悲傷。
妻子很不高興地瞥了我一眼,說:快洗碗去。
事實證明了我的正确。但這并不能說明我預言有多準,隻是因為它就是我現在的生活——既曾向往着琴棋書畫詩酒花,又少不了柴米油鹽醬醋茶。
年少時,我們都渴望愛情、友情、夢想這些令人興奮的事物,但漸漸地,我們的渴望變得沒那麼強烈了,因為現實生活給了我們其他選擇。
城市裡的人都害怕孤獨,何況是在東京這樣繁雜紛擾、喧嚣浮華的地方。有句俗話說得好,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裡挑一。
電影裡,男女主人公本是不怎麼合群的倆個人,因為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和衆多相近的愛好而在一起,這本該被所有人羨慕和祝福;卻也正由于這些出奇一緻的默契與喜好,為他們将來的悲傷埋下伏筆——他們看中或需要的,其實并不是對方,而是對方身上另一個自己。
他們同樣喜歡稀奇古怪的東西,喜歡同樣的書、漫畫、歌曲、電影……對待某件事總抱有同樣的看法,并持有同樣的偏執……
在他們的世界裡,“有趣”是一個低頻卻高級的詞彙,外人無法輕易觸碰;對他們而言,能在偌大的自我空間裡同時産生共鳴,才是真正的靈魂伴侶。
而這,是一門玄學。
正如“感覺”這種東西,終究是說不上來、捉摸不定、反複無常的。别人問你,對某人的“感覺”如何如何,你說,挺好的。這可能說出了你當下真實的想法,但也可能什麼都沒說。
《重慶森林》裡金城武說過一句台詞:其實了解一個人并不代表什麼,人是會變的,今天他喜歡鳳梨,明天他可以喜歡别的。
所以,電影裡男女主角眼中的對方,也會随着時間流逝、自身和周遭變化而慢慢改變。
而他們二人愛情的轉折,也正是從融入社會以後開始的。
首先是面基彼此家長。
女主的媽媽作為職場過來人,上來就語重心長地對男主說:出社會就像泡澡一樣,進去之前會覺得很麻煩,進去之後就會覺得:好舒服啊。
并說了一句讓男主終生受用的話:人生就意味着責任。
這句話在電影的後半段,簡直成為男主的人生信條。
慢慢地,他也不再是那個堅持畫畫夢想的半吊子大學畢業生,而成了一名普普通通的東京社畜。
男主作為剛入職場的新人,免不了像我們每個人一樣,須經曆一番血雨腥風的現實毒打。在他職場曆練升級的過程裡,其中一個片段引起了我的興趣。
在一次上司安排給他的交貨任務中,送貨的卡車司機卻連人帶貨故意将車開進了東京灣。
當時,男主的内心獨白這樣說:
而這個情節,讓我不由聯想到2018年一則火遍網絡的真實新聞——那個在西雅圖偷飛機的人。
這個人名叫理查德·羅素,但人們給他起了另一個稱呼:Space Cowboy(“太空牛仔”)。
某個周五晚上,美國西雅圖塔科馬機場,29歲的理查德·羅素在結束了自己一天的常規工作後,偷偷溜上了停機坪上一架76座雙引擎龐巴迪Q400客機的駕駛艙。
然後,沒有飛機駕駛執照、也沒有接受過任何飛行訓練的他發動了引擎,把飛機飛上了天空。
靠着在模拟航空遊戲裡學到的有限操作,他駕駛着飛機做出了一連串驚險的動作,地面上的人們在驚呼中拍下了視頻。當時的天空很美。
75分鐘以後,飛機在西雅圖附近普吉特灣的一個小島上墜毀,理查德·羅素沒有生還。
他原本在西雅圖機場做地勤,每天就是把旅客托運的行李一件一件搬上飛機。
在他放在自己博客上的一段視頻裡,他抱怨說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會從事這樣枯燥而且環境惡劣的工作。但在視頻結尾他話鋒一轉,開心地說這份工作的好處是可以有機會享受航空公司的福利到處旅行。
他的朋友都說,他為人善良,正直,樂于助人,“有一顆金子般的心”,甚至會為了勸朋友戒酒而把他們拉去參加篝火晚會。
他的同事也說,他生前最後一天上班,沒有表現出任何悲傷或者不同尋常的迹象。
他的家人發布的公開聲明說,他是一個溫暖而有同情心的人,是忠誠的丈夫,是關愛父母的兒子,被身邊所有人喜愛,因為他對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是那麼溫柔和善。
總之,他不悲觀,不厭世,沒有悲慘遭遇,沒有被孤立排擠,沒有反社會人格,沒有報複社會的傾向,沒有被傷害過也沒有想過要傷害誰。
29年的人生過得平淡但知足,愛着,也被愛着。
但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能沖進理查德·羅素的内心,找出他當時真正的想法。
我想,理查德·羅素和電影中這個沖進東京灣的貨車司機,本質上是同一類人吧。
當男主的同事得知貨車司機的做法時,卻表示非常羨慕。
男主不屑道:這沒什麼好羨慕的,人生就意味着責任。
這正是女主媽媽與他第一次見面時,在飯桌前告誡他的話。
Bob Dylan在《Blowing in the wind》裡唱過: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一個男人要走多少路,在他們稱他為男人之前?)
而“人生就是責任”這句話從男主嘴裡脫口而出時,時間才過去不到兩年。
作為晚輩的同事顯然還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他看着還在拼命加班的男主,不懷好意地說:是啊,好辛苦啊,辛苦你了。說完就樂呵呵地下班走了。
被激怒的男主把手上的報告卷成一團,要砸向同事,同事卻已甩門不見蹤影……
誠然,職場是殘酷的,無論是外在的,内在的;身體上的,心靈上的。
但壓倒男主愛情的最後一根稻草,顯然不是來自于職場的壓力,而是女主的“背叛”。
一些人的愛情或許是這樣一個過程:
女孩原本單純、可愛的性格吸引了男孩注意;于是男孩主動向女孩示好,發起追求攻勢;相識中,女孩對男孩的好感漸漸提升,随後倆人決定在一起。
可随着女孩的可愛撒嬌愈演愈烈,慢慢讓男孩覺得她過于幼稚而招架不住,最後男孩終于感到厭倦。
女孩迫不得已選擇讓自己變得成熟,男孩卻仍裹足不前、反倒覺得是女孩變了心,開始更加讨厭現實,并懷念過去的美好……
無論在現實還是電影中,出于自我保護或其他原因,女孩似乎總要先于男孩成熟一步,早早認清現實并做出妥協。
女主首先認清了“工作的意義”。她辭掉了原先的工作,因為覺得不合适,自己也從中找不到快樂。
當然,每個人對“成熟”的理解不同。可能對一些人來說,辭掉穩定的工作并不是什麼“成熟的人”該做的決定,但對女主而言,此時的她更清楚自己需要什麼。
她需要的,也顯然不再是對方身上的另一個自己。
她似乎明白了,與其活在對方的幻想裡,倒不如重新回到自己最真實、舒服的狀态。
男主也不再是兩年前那個溫柔、耐心的模樣,被工作瘋狂折磨的他無法理解女孩這種“幼稚”的舉動。
在領導和同事面前擡不起頭的他,這時卻可以擺起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用所謂“成熟”的語氣教訓道:
當女主試圖反過來勸他不要總繃緊神經時,他仍反複重複着:這就是生活,這就是工作,但一點都不辛苦。
女主聽了男朋友的回答,既失望又難過。她不能理解,為什麼兩個人最初因為相互喜歡這個不能再簡單的理由而在一起,現在卻張口閉口都離不開現實的殘酷。
對女主來說,她心裡仍希望和男朋友像過去一樣活在甜蜜浪漫裡,周末看一場電影或逛一個展子,下班一起打遊戲、一起看漫畫或做其他有意義的事情。
但對男主來說,他要扛起一個男人的責任。或許,是他不想再看到女友因為工作不順,而一個人躲在地鐵裡默默流淚。
這種情節在現實裡并不少見。
在某音樂類APP一首關于戀愛的歌下面,點贊最多的是這樣一條評論:
這就回到了一個很無解的命題裡:在愛情裡,一方總希望帶給另一方更好的生活,為此卻耗費和犧牲了大量陪伴的時間和精力,等到有條件給予對方時,對方卻因為各種原因而選擇了離開。
影片演到這裡,多數女生都會哭得稀裡嘩啦;而經曆過愛情的男生想必也能體會這其中的幾分無奈。
感情走到“連吵架的力氣都沒有”這一步,便已成為雙方共同的負擔,無非是誰先決定放手的問題。
盡管他們離愛情的果實就差一步,但就是這艱難的一步,最終阻絕了現實中多少對失意的情侶。
花束般的戀愛固然甜美,但這樣甜膩的愛情并不會持久。
被太多期許和幻想捆綁束縛着的花朵,自然也不如生長在荒野、道旁的狗尾巴草生命頑強。
伴随着花瓣的枯萎凋零,令人歆羨的愛情注定也将随風吹散。
在理想的戀愛天平中,一端本該是志同道合、三觀相宜的志趣,另一端是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信念。然而實際的愛情要遠遠複雜得多,大多數人在這場斡旋不清的較量中,往往會輕視了自己,也小看了對方。
能攜手同向走得更遠的,反倒是那些從一開始就生活得稀松平常、寡淡單調的伴侶。
有人或許會問,擁有像狗尾巴草一般的愛情又有什麼意思呢?
妻子這時突然踹了我一腳,說她都哭成這樣,我卻在盯着片尾看不懂的日文演職員表發呆。
我說,我在思考。
妻說,你好冷漠。
說着,她把冰冷的雙手罪惡地伸進我的睡衣,緊貼在我鼓起的肚皮上取暖。
可是,這就是我們的愛情啊。
瞿筱葳說,在更大的時間裡,一輩子的相處也隻是擦肩,我們先後來到,都是旅人。
願天下的有情人終成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