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魚寫個影評。我覺得直觀上我非常喜歡《怪物》,推薦的!
- - - -劇透慎入- - -
是朋友選的電影,我在去的時候完全對這個片子是什麼主題關于什麼一無所知。去了之後我非常喜歡!所以很久沒寫過影評的我摸魚寫了個評。可能有些情節記得不是很清楚T T憑記憶寫的沒有再刷。
一共是三個角度,從早織的角度,從老師保利的角度,然後從麥野湊的角度。
在看第一個早織(也是湊的媽媽)的角度的時候,我不斷地在心裡猜測各種可能性,但是大體上确實是信任早織的判斷的。在聽到豬腦的時候以為是真的發生了非常玄學的事情,在看到湊黑夜裡在森林洞穴裡獨自站立着唱着who is the monster的那個畫面覺得莫不是有什麼神秘力量侵入大腦,他之後跳車又覺得湊可能真的非常suicidal。到早織問到是老師說湊長了豬腦的時候并擰他耳朵打他鼻子的時候,我跟着早織一起憤怒,覺得老師真的是很可惡、并且是可以毀掉一個孩子的。然後到早織維權的時候,我開始非常佩服她的堅定。然後到保利老師說湊是霸淩者,我開始心裡充滿困惑,但是也有點開始動搖,how is it possible? but everything can happen right? 然後早織到依裡家的時候,依裡有湊的一隻丢掉的鞋我也很困惑,然後他/ta被發現胳膊上有傷的時候,那很像一個燙傷,我的第一反應是湊是不是真的是霸淩者、是不是用打火機燙傷了依裡。然後對于保利老師的感受一直是非常相信早織的判斷,覺得他是個惡人,對學生肢體且語言暴力的傷害性極大應該被開除的老師, 覺得他一直漫不經心不把自己的錯誤當回事。到最後一幕,大雨天陰森森的風吹進屋子,桌上的怪物卡片掉了一地,我覺得真的非常凄涼,當時覺得湊肯定是出事了之類,而且那些怪物卡片究竟意味着什麼,總之感覺是十分神秘的東西。第一個叙事留下了很多的謎題。
到第二個角度我還蠻驚訝的,因為是老師保利的角度。他的角度從一開始就讓人把之前的一些假設給推翻了。這裡沒有第一個早織角度的那種靈異又絕望悲傷憤怒的情感體驗,但是積累了非常多的困惑和荒謬的感覺。比如說完全颠覆了我在看第一個早織角度時對老師的憤怒, 而是開始覺得他非常humane,甚至善良,也有一些小的不好的細節,但在對待學生的時候他還是很溫和關切的狀态。當時想的是,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有這樣大的參差?以及不明白為什麼湊會在班上發火扔東西,感覺總是有原因的,但是那個線頭不在,并且也感覺到老師了解的湊和媽媽了解的湊差異很大,究竟哪個是真實? 在他找到依裡爸爸的時候,依裡父親說的那番話和醉醺醺的姿态讓我基本确認“豬腦”是依裡父親說的,并且依裡父親有在家暴依裡(那些傷痕是他造成的),但是更加不解為什麼依裡父親說的話會在湊的口中變成保利老師說的話?發生了什麼?
第三個角度真的是給我震撼到了……。在第一個媽媽認為湊被霸淩湊想要自殺的絕望的官僚的世界,第二個老師所以為的湊是霸淩者以及自己被因為誤會和官僚系統而辭退的世界之外,屬于酷兒小孩的角度和世界如此颠覆且world-making。前面的世界并沒有消失,依裡是受到霸淩和家暴的,學校是無所作為不在意真相的,老師是有好心但卻誤解學生且自己被犧牲辭退的,但是,但是,在這之外,湊和依裡創造了屬于自己的世外桃源——帶着ta們對宇宙和轉生的暢想還有ta們之間的強烈複雜美好又讓自己陌異的情感。原來在深夜的離家出走以及唱的那句who is the monster的歌是屬于湊和依裡的秘密, 原來湊在那夜隻是獨自一人在懷着期許的心情等待自己喜歡的人。原來他跳車是因為想要回去找依裡。原來水杯裡的砂石不是被同學霸淩而是湊和依裡在給小貓轉生。原來那隻鞋是道歉。原來即便是最後被風吹下桌子、散落在地面的寫滿畫滿了怪物的卡片,在第一個叙事裡那樣的凄涼,在第三個叙事裡卻是湊和依裡自己制作的、在與世隔絕的電車世界裡充滿樂趣的遊戲。原來寫反的字是藏着名字的親密。
原來怪物,既是指酷兒小孩在這個強制性順直、充滿toxic masculinity的世界裡被當成需要治療的“怪物”,是指這個世界上那些無法理解酷兒小孩想要傷害ta們的人和系統是怪物,也是指在酷兒小孩(以及其ta人)成長的過程中會發現自己内心的otherness。在我看媽媽甚至到保利的那段的時候,都沒有完全意識到這是跟酷兒相關的片子,直到第三個湊的角度,從那些同學霸淩依裡并評論ta的嘴唇并作樣親吻ta,而湊憤怒地開始扔東西的時候,我當時轉過一個念頭感覺湊可能對依裡是有浪漫愛的,而依裡自己的性别可能是非常genderqueer/gender non-conforming的。但我當時也有覺得可能是枝裕和就喜歡拍一些非常複雜交錯的non-normative的情感,ta們之間也不一定會是浪漫愛(我也确實覺得結果是非常複雜的),不過到電車那裡,幾乎是明示了,就是當湊很慌亂地推開依裡而依裡說“這個有些時候就是會發生的”的時候。然後就覺得,啊,一 切好像都make sense起來。為什麼依裡的爸爸說依裡是“豬腦”和“怪物”以及說要把ta變成正常人,這不就是最典型的異性戀家長對酷兒小孩的“矯正治療”嗎,以及為什麼湊會那樣糾結和悲傷,以及為什麼ta們的聊天中經常有提到别人說的“像個男人”和保利老師說的act like a man,強制異性戀系統和cistem&transphobia&那種對于某種toxic masculine ideal的uphold總是交織在一起的,讓amab”更像個男子漢“和讓ta跟“一個女人談戀愛成家生小孩”總是一起來的。
這也是為什麼雖然媽媽早織和老師保利都有各自的善良、都不是像依裡的父親那樣明顯直接的施暴者,但ta們也跟依裡父親有相通的地方——早織嘲笑模仿電視裡cross-dressing的人、關心湊時随口 提及的過世的丈夫對湊和女性組成“普通”家庭生孩子的期許,保利說的要更像個男子漢一點,這些就像友鄰Enlightening評論的那樣 “再生産了彌散于生活流的日常暴力——哪怕是以關懷的形式”。而且這個片子真的好ecological啊,人性一點一點疊加,在前兩個人的叙事裡似乎不像個人的校長,在第三個叙事在跟湊對話的時候,在吹長号的時候,也流露出了humane的一面。
我也好喜歡豆瓣上友鄰們的評論,L寫“大人們敏銳地抓住了所有細節,卻猜錯了所有原因。台風傾斜時,大人們都被困在自己的痛苦裡,兩個孩子卻有屬于他們自己的世外桃源”。辣糖放題寫“大人們總是不知道孩子為什麼不說實話,總想介入孩子們的沉默” 。Enlightening寫“對于東亞酷兒而言,《怪物》就像是一次對殘酷童年的偶然造訪。當所有平靜的悲傷、無從說起的愧疚和難以平複的傷害在第三幕緩緩浮現時,觀衆得以了解母親和男老師是如何無視乃至在生産了彌散于生活流的日常暴力——哪怕是以關懷的形式。誰是怪物?怪物是誰?兒童的遊戲之語成為尋求問責的口号”。 sirius_flower寫, “故事最後唯有霸淩者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和處理更是一個大型的社會隐喻,被自然收回的電車成為收納‘怪物’的樂園,被社會這個龐大身體排斥吐出的便進入更大的生态循環”。
除了酷兒角度之外,我也很喜歡裡面潛藏的crip/disability角度,我覺得雖然是枝裕和否認說沒有考慮,但是我覺得依裡還挺明顯neurodivergent的,所以他被認作異類被排斥除了queer之外,也有這個neurotypical/ableist世界對于 neuroqueer/neurodivergent人的壓迫和暴力。
我也非常喜歡的是裡面對于聲音和沉默的影射,就像辣糖說的那樣,介入沉默本身是一種暴力。沉默/謊言本身可以是一種抵抗和自我保護的手段 (i.e. 在這個說出來就會被當成怪物的世界裡),而在最後湊和校長吹長号,校長說的話也是,不能告訴任何人的事情就付諸長号裡吧,此時長号聲本身代替了語言的言說,它的力量更甚于語言的表達。
還是很喜歡《怪物》裡羅生門叙事下滲透出的“希望”。前兩個叙事裡的驚悚、絕望,以及who is monster的情節,在湊和依裡的叙事裡原來是ta們的樂園、遊戲和親密,這并不能抵消掉和否認這個世界的糟糕和恐怖 (比如,官僚的學校系統是存在的、暴力的父親是存在的、學校的霸淩是存在的、沒有勞工保障被犧牲被騷擾的老師,以及另一個早織叙事裡對學生肢體暴力的老師,在現實中都是存在的),但是這種參差本身好像打開了一道抵抗的裂縫以及另一種world-creating和sense-making的可能性。酷兒被當成這個順直世界的“怪物”,因disrupt了cishet而遭受系統性的傷害和壓迫——但是我們也有自己的epistemology和自己的世界和futurity。另一個我很喜歡的點是monster as otherness,不光是作為系統的施暴者,或者是這個世界裡被排斥的人,而是屬于每個人自己的、讓人困惑的、混沌的、無法理解的otherness——自我也是ta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