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一隻珍珠雞
《成為珍珠雞(2024)》由Rungano Nyoni編劇并執導。影片以一具橫陳在公路上的屍體開場,通過接下來的喪禮儀式,主人公舒拉(Shula)與她的女性親屬被迫重新走入過去——重訪那些被掩蓋的記憶與亡者的罪行。影片發生在贊比亞,描繪了一個中産(其實是肉食者)家庭内部的關系張力:他們的哀悼儀式暴露了性别結構的裂縫,以及現代觀念(諸如性侵、兒童權利與個體獨立)與傳統親屬倫理之間的沖突。
在銀幕的鏡子裡最先暴露的是我自己對贊比亞社會一無所知的現實—我幾乎沒有看過多少非洲電影——甚至可以說,對這片大陸的影像想象是空白的。而正是這種空白,讓我對《珍珠雞》裡的一切元素都産生一種熟悉的陌生感。舒拉與家人說着英語與當地語言(可能是尼揚賈語或本巴語)的混合體,語言的雜糅讓我離銀幕的距離忽遠忽近。影片中的空間讓人想起美國大農村郊區的安逸,房子在草原上平鋪開來,不超過兩層高,至少對中産階級社區來說是這樣的。後來我查到,贊比亞地域遼闊而人口稀少,這種介于城市與鄉村之間的生活方式,可能多少是這種國土結構的産物。
然而,盡管後殖民的物質痕迹在片中仍可被辨認(而這種辨認是否本身具備分析價值,在本片語境下恐怕仍值得懷疑),《成為珍珠雞》似乎更關心的是地方性的生活與人際關系。盡管這個社會深受基督教影響,但影片中家庭結構與喪禮儀式的表現卻與基督教或歐洲化傳統相去甚遠。然而,即便在殖民影響消失之後,諸如性侵、兒童虐待,以及經濟不平等等問題(比如舒拉家與她姨母家的差距)依然持續存在。
還有一點很有意思:雖然可以說叔叔是片中最大的反派,但他卻無法被直接面對——因為他在影片一開始就已經死了。因此,影片的叙事與舒拉的掙紮,都必須圍繞着這一“缺席的惡”的存在而展開;她所追尋的“修複性正義”,隻能在記憶與重演的過程中被不斷嘗試。而與此同時,這種“修複性正義”也被一再推遲,因為父權的支配并不隻是通過壓迫來延續,也通過那些儀式化的行為與哀悼表演來完成——這些由舒拉的女性親屬所執行的儀式中,她們将自己視為“與叔叔屬于同一家族的人”,而不是與那位寡婦“同為女性的人”。
在這樣的儀式與家庭觀念之中,舒拉幾乎無法真正呼籲正義的執行,或公開揭露她已死去的叔叔。于是,在影片的結尾,她隻能發出珍珠雞的叫聲——一種前語言的聲音,一種無法被人類語言捕捉的呼喊。這是一個有趣的創作選擇:珍珠雞的鳴叫既不是英語(那種殖民者的語言——用于書寫界定資産階級公民權利的法律文本),也不是當地語言,而是一種超出語言與符号之外的聲音。這個結尾顯得有些突兀,而且....嗯單純的反理性主義似乎也并不是完美的解局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