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于《CINEMA SCOPE》

作者:Beatrice Loayza. (美國影評人)

翻譯:Berger

(内容有删節,僅供參考)

在濱口龍介這樣由對話推動的電影中,人物之間散漫又親密的交流是至關重要的,但其對話背後的那些刻意隐藏起來的東西同樣會逐漸浮出水面。讓我們回想一下《歡樂時光》中在研讨會結束後的那場晚餐中,Jun透露了她即将離婚的消息,同時承認了她對感情已經冷淡的丈夫的不忠。在《夜以繼日》中,朝子前男友和現在男友似乎融為一體,盡管他們的性情并不相同,隻是身形外貌極為相似。朝子秘密地守護着這段聯系,她害怕被現在的男友質疑他們之間關系是虛假的,同時她自己不願意或者不能接受自己這樣混亂的欲望。

通過這樣收放的方式,在虛構和真實之間的碰撞中,濱口龍介試圖找到那種讓人捉摸不透的關于人類欲求本質的真相。在獲得2021年柏林國際電影節銀熊獎的作品《偶然與想象》中,他将“假裝”所産生的效果放置在三個不同的行為當中,将他那看似輕快的方法運用到三個女人在各自人生關鍵時刻的故事裡。《偶然與想象》中,導演延續了他對身處陰影和矛盾中的中産階級女性的興趣,這是他自《歡樂時光》以來所取得的重要突破。不過不同于《歡樂時光》這樣的史詩或者《夜以繼日》中對浪漫幻想的那種高概念解構,在《偶然與想象》中,他的電影具有了一些新的活力,這種感覺是由标題産生的那種目不暇接的“輪轉”所帶來的。

和侯麥的《人約巴黎》一樣,《偶然與想象》是由各自長40分鐘左右的短篇故事組成的,這些故事由帶有傷感情緒的鋼琴曲聯系在一起,同時又取決于偶遇的辯證的可能性。在第一個《魔法(比魔法更不真切)》故事中,從前女友Meiko角度來看,她發現她的好朋友愛上了自己曾經背叛的那個男人。我們第一次是在較遠的地方看到Meiko,她是一位時裝模特,有着男孩那樣的圓圓的短發,身上有股頑皮的氣質。在城市公園的攝影項目中,她是被關注的焦點。活動結束後,她和自己的好朋友兼助理Gumi一起回家。Gumi興奮地講述了她與一位室内設計公司高管Kazuaki的第一次見面,當時她興高采烈地和這位高管展開了一段長時間的、非常親密的對話,Mekio傾聽并鼓勵她說更多的細節,看起來她非常的感興趣。把Gumi送走之後,Mekio讓司機調轉方向,去了Kazuaki的辦公室。這時候,三個人的關系逐漸明朗了起來,同時我們也可以重新認識到當時Mekio在車上的種種行為和反應,Mekio就是那個傷害了Gumi情人Kazuaki的女人。一想到Kazuaki可能會用對Gumi的愛來代替對她的愛,她就不斷地試圖通過控制Gumi的情緒來重新建立自己的主導地位,盡管她對自己的真實意圖仍保持着暧昧的态度,但在Kazuaki的腦海中仍萦繞着他們複合的可能性。

在咖啡店,他們三人相遇了。一個洪常秀式的快速變焦給到了Mekio在說出真相前的慌亂的表情,她要求Kazuaki在她和Gumi之間做一個選擇。在這個假想版本中——這是Mekio想法的投射——震驚的谷美哭着跑開了,Kazuaki追着她,而既是惡人又是失敗者的Mekio被遺棄在一邊。濱口龍介然後“重演”了這個特寫鏡頭後的事:Mekio其實什麼也沒挑明,隻是簡單的說了幾句就走了。

這種讓人出乎意料的表現使得故事成為了一個關于個人成長的過程。在這個片段的最後一個鏡頭中,Mekio轉過身拍攝了一張城市的照片,這使得開場她作為被拍攝對象的身份得到了翻轉。

濱口龍介電影中的女人們被她們對他人的記憶、對過去的誤解和對未來的推測所困擾。“我是誰?”安德烈·布勒東在《娜嘉》(譯注:本書完成于1928年,安德烈·布勒東從與一位名叫娜嘉的女子在巴黎相遇、相愛到分手的經曆中,提取大量事件,對現實、真實、美、瘋狂等概念進行探索,徹底颠覆了19世紀傳統的文學觀念。)的開始就發問,“事實上,回答這個問題不就是要知道我與誰經常交往嗎?”這部小說揭示了“我一生中最具決定性的幾段經曆……而這一切都是偶然的。”濱口龍介總是喜歡和出人意料的故事背後潛在的破壞性“調情”,然後挖掘日常生活中的聯系,癡迷偶然的事件和曲折的命運所帶來的戲劇性和可能性。對于濱口龍介來說,他和布勒東一樣,“偶然”和壓抑情感的爆發使得生活變得帶有悲劇色彩,同時又流暢有趣。在《偶然與想象》中,濱口龍介電影中的女性明白她們需要擺脫過去——不是抹去過去或者降低過去的重要性,而是靠自己行動來進行恢複。盤繞在心頭的過往并沒有讓這些女性陷入停滞,而是迫使她們采取行動,迫使她們轉變。在與自身内心幽暗回憶的拉鋸中,她們都接受了過去,并看到了克服過去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