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SPDT(theyshootpictures.com)在2021年收集了1983張影迷投票,每人選出25佳,總共5945部影片被提及,其中獲得9票及以上共1005部。 在這份迷影榜單上,《2001太空漫遊》以536票高居榜首,領先第二名《穆赫蘭道》(423票)超過百票,是第十名《七武士》(259票)的兩倍還多。得出:“《2001太空漫遊》是影迷們的大衆情人”這一結論并不誇張。從上映之初被嬉皮士們競相追捧,到被後世影迷們奉為圭臬,《2001太空漫遊》一直是人類電影作品的焦點,關于《2001太空漫遊》的讨論永遠不會終結。不禁令人發問:當我們談論太空漫遊時,我們在談論什麼?

一.誰人不愛庫布裡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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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攝影機的人”

T榜的1983份影迷導演投票中,庫布裡克再次以1476票摘得桂冠,領先第二名希胖(1086票)近400票。

與其他影史名作相比,《2001太空漫遊》沒有任何明星演員的光環加成,她獨屬于斯坦利.庫布裡克。談論太空漫遊,我們必然要先談論斯坦利.庫布裡克。

任何導演都有自己的一套創作風格,創作風格歸根結底體現的是導演的個人意志。不同種族、文明、信仰的導演往往具有不同的思維方式和價值體系,最後呈現出各種各樣具有顯著文化烙印的創作主題。從這個角度看,庫布裡克倒顯得很開明,似乎很難把他和任何強有力的文化符号緊密相連。但在有關人性的探讨上,庫布裡克的電影在人性各個方面的探索中卻保持着高度的一緻性,這種高度的一緻性貫穿于他的整個創作生涯,并憑借其獨特的思辨色彩在影史乃至人類文明史熠熠生輝。

縱觀庫布裡克畢生創作的13部長片,我們不難發現他始終在進行着對人性的深入探讨。斯坦利.庫布裡克可以說是一位“以人為本”的導演,人類、人類思維、人類文明以及人類未來是他最為關切的話題。在庫布裡克的影片中,仿佛一切都是虛無的:文明的演進、政治的對壘、科技的進步都隻是披着靓麗外殼的虛寂,恰似那萬年前白花花的獸骨。但在歲月變遷中,人類卻經曆了嬗變。尤其是在幾次科技革命後,人類本性在科技加持下愈發異化。身處所謂文明社會,暴露的最多的确是動物本能。種種“返祖現象”不由得讓人扼腕,痛心于人類的脆弱與渺小,也不由得讓人感慨,屈服于這終極虛無的偉力與浩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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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殺兵從骨為核矣,而于庫神眼人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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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虛中之人,與昔野澤上猨狖何以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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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蘇争月,與争利物,複何知文明進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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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沉默的力量

庫布裡克擅是一位用隐喻的大師,他作品中的畫面設計、飽和度配比以及配樂無不是為了展現他的終極命題服務。盡管他的每一部作品都具有極其精巧卻各不相同的表層結構,但隐藏在表面之下的确是頗為深刻且高度統一的母題。和其他好萊塢導演相比,庫布裡克往往回避那些可具體到某個題材的、反映社會日常的大衆議題,他最為擅長的是在展現抽象事物的過程中探索深層次的精神命題。他的作品常有明顯的個人情感傾向,确很少通過勸服達到效果。“沉默的力量”在《2001太空漫遊》中顯得尤為有力,并對情節推進産生了巨大作用。《2001太空漫遊》中的太空作為故事展開的環境,人類的科學技術成果在此已經失去了其強大魔力,人類社會的生存法則在此已經不再被遵守,而是回歸了一種原始的叢林法則,或者說進化到了一種更高層次的文明形态。《2001太空漫遊》打破了當時人們對科學的固有認知和對太空的基本構想,并引導人們在更高的位置去審視過去,思考未來。

第一幕開始,時間來到距今300萬年的非洲大陸,鮮活的生命出現前,庫布裡克用一連十二組空鏡頭給出大量信息:紅日初升、植被萌芽、荒野暴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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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袤無垠的太空中,隻有無序的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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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空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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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和弗蘭克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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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商量對策後戛然而止的黑幕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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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蘭克出艙的快速剪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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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蘭克被哈爾“犧牲”

三.悲觀主義者的哲學思辨

曾幾何時,尚未而立的庫布裡克還在用溫情點綴《光榮之路》的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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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ristiane Kubrick in Paths of Glory(1957)

然而到了《2001太空漫遊》中, 庫布裡克已完全成為一個悲觀主義者。在影片末段,大衛在黑石碑的指引下,進化成為太空星孩,孑然一身的星孩最終自由地漂泊在浩瀚的宇宙中,他的存在脫離了一切已知科技的制約,突破了一切前人影片的構想,在人類終極命題上邁上了一個新的高度。在影片的末尾,在沉重的悲觀思辨中,庫布裡克仿佛給予了人們些許希望——等待人類的是永恒無盡的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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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與黑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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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空星孩

永恒輪回(Ewig Wiederkehren)由哲學家弗裡德裡希・尼采提出。 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 借彼斯瑣羅亞斯德教教主查拉圖斯特拉之口,宣揚了“永恒輪回”的論斷。 尼采對于輪回的方式進行了區分,從根本上與過去的在悲觀主義和虛無主義者脫離開來,對“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毫無意義、虛無缥缈的,此生的你注定隻是在對前世的你簡單重複”的觀點加以反駁。與其相對的查拉圖斯特拉的永恒輪回思想則顯得大相徑庭,認為永恒輪回的根本問題是“你是否還希望一遍兩遍乃至成百上千遍重複現在的人生?” 如果拿這個問題進行自我拷問,那麼答案顯然是否定的:人們必然會在回顧所有經曆的基礎上,杜絕所有“不希望重複的事情”,以此獲得更好的下一世。由此我們不難得出,尼采的永恒輪回思想不同于虛無與悲觀者的根本在于:他的永恒輪回是選擇的結果——“你是否還希望一遍兩遍乃至成百上千遍重複現在的人生?”如果人們真的能用自己的每一世對這個問題進行回答,那麼到最後得到的答案必然是一個正面的反饋。因為人的每一世都在對前世周遭進行整理、歸納、提純,理論上所有的黑暗面在最終都會消失地無影無蹤。尼采的永恒輪回不可謂不是一種積極向上的力量再回歸。

而庫布裡克在《2001太空漫遊》結尾的處理較尼采而言則顯得更加冷峻: 巨大的星孩在黑石碑中孕育而出,自母體出發的他遊蕩中飄向地球,冷靜地望着這藍色星球,若有所思。這在永恒輪回中誕生的星孩和地球相比顯得是這麼碩大——之于黑石,他是新生兒;之于地球,他是造物主。庫布裡克認為,在這人類被科技異化了的時代,需要的是一位全知全能的上帝——他創造一切,毀滅一切;賦予一切,卻又審判一切。而在上帝的注視下,這顆星球上的所有物種都必須回歸自己應有的生活狀态和應具備的情感體驗,人們必須回歸自我,杜絕不合理的貪欲和暴行,不要妄圖試探一切、挑戰一切、征服一切。說到底,《2001太空漫遊》還是庫布裡克作為一個悲觀主義者的感慨神傷。

四.屹立不倒的黑石碑

《2001太空漫遊》之于科幻片,是一座屹立不倒的黑石碑。 任何一部誕生于1968年之後的有名有姓的科幻片都不免受到她的啟迪,直到今天其影響力仍舊在不斷地擴大,給後輩影迷無盡的浮想,贈後世導演以無數的啟發,甚至說予後代人類子孫永恒的思辨方向也不為過。

斯坦利.庫布裡克的電影作品有着極為廣闊的視野以及極為宏大的格局,他的電影不僅僅拘泥于那片寬寬窄窄的幕布之上,而是真正聳立在了這片巍峨浩瀚的穹頂之下。關于“人”以及“人的一切”使庫布裡克超脫于其他的衆多導演,在哲學思辨的道路上邁進。他的作品,從最初劇本的選擇到最終作品的剪輯期間所一直呈現的母題展現就是導演思想的哲學化表達。《2001太空漫遊》對于科技發展與人性桎梏之間沖突、理性批判和感性順從之間對立的探讨在當下仍有極大的現實意義。身處20世紀的庫布裡克深深融入了那個時代,卻又遠遠超然了那個時代。庫布裡克将電影從簡單的用來叙事、記錄的影像畫面拔高到了表達思考、思想對撞的鮮活媒介。在庫布裡克之後,電影在時間、空間層面都得到了根本性拓展,電影從此愈發成為人們思想的觸角。

被分為庫布裡克之前和庫布裡克之後的,不止有電影,還有我們整個人類。